太年轻了,也死得太早了。
温浓不敢图百年长寿,甚至不敢图求年逾半百,她只希望这人能够好好多活几年。可陆涟青不惜命,他更不要命,温浓早看出来了。
从他把短刃亲自送到假苏情跟前,以及从来不在乎刺客对他恨之入骨的态度,温浓早看出来陆涟青根本不惧生死,有时候温浓甚至觉得,他就想让别人给他一刀,让他彻底消失。
陆涟青想碰碰那张脸上无声淌下的泪水,可惜温浓不给碰。但他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冷拒而恼怒,反而松开紧拧已久的眉心:“我知道你不舍得我死。”
温浓想笑,可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哭了。”不仅仅只是眼前的泪,还是在陆涟青昏迷之时所听见的哭泣,令他心痛不止:“我也不想死了。”
温浓鼻子发酸,浑身冷硬的气焰终于削减下来,她揉了揉眼睛:“你要不是受伤了,我现在就想打你。”
“你打吧。”陆涟青拉开她的手,轻声笑着,眉眼一舒:“只要你舍得。”
温浓被他气的,险些真要一拳抡下去,可陆涟青已经长在她的软肋上,一语成谶,她哪里舍得?
此时的陆涟青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咬牙切齿,得瑟得温浓牙痒痒,可是自己跟自己生完闷气,她还是忍不住挨他心窝,避开伤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知道此情此景是真实的,才终于彻底放心下来。
醒了,终于醒了,真好。
而就在此时,小皇帝和小方周千辛万苦爬出暗道,得见天日可高兴坏了。小方周心神一松,倒躺地上一动不动,吓得小皇帝呜哇大哭,很快惊动东鸫观里的其他人。
不久之前刚刚接到信王府消息的东鸫观观主匆匆赶来,眼见正是消息所称的孩子,忙不迭派人去给王府回递消息。
观主公明见到其中一人伤重昏迷,原是想将他送去客房,再找大夫替他看治。哪成想小皇帝以为误入狼穴又见坏人,死活抱住方周不撒手:“你们不要抓他呜啊啊啊!”
“小公子,贫道道号公明,乃是这座东鸫观的观主。”一向面慈心善的公明道长被这熊孩子哭天抢天吵得耳朵疼,抹了把汗:“您可能有所不知,信王命令我等在此恭候大驾,太后娘娘即将赶到。”
“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皇帝刹住眼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比起照顾太后的行车速度,信王护影的脚程快得多,左大夫随护影赶到之时,方周已被公明道长送到客房的床上。小皇帝抱着小猫围在昏迷不醒的小方周身边团团转,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屁颠屁颠小跑过来:“左大夫、左大夫!你可回来了!”
小皇帝忘了这里不是复生堂,一心念着去而不返的左大夫。等他意会过来之时,注意到跟在左大夫身边的黑衣人,那身打扮他好像在哪里看过?
左大夫刚要揉揉小哭包的脑袋瓜,忽而想到这可是皇帝,龙脑袋可不能轻易摸的说,登时僵着笑脸把手收回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周有事。”小皇帝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赶紧把他拉过去:“他都不睁开眼睛。”
虽然公明道长找来的大夫说是累晕过去而己,可是小皇帝趁人不在偷偷推他,也不见方周醒来。左大夫上去把脉,期间小皇帝还在打转,愁眉不展说:“他是不是死了呀?”
左大夫眼角抽搐:“没事,还死不了。”
小皇帝眼巴巴瞅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庞,一脸伤心:“他会不会像梅梅那样死了呀?”
左大夫默然,他松开方周的脉搏,然后推开被褥将人打横抱起。小皇帝木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你做什么?”
左大夫温声说:“方周没事,就是骨折没好,这一趟跑累了,也受苦了,我带他回家。”
“那、那朕也……”短短几天的时间几逢生死,每次小皇帝都与方周寸步不离,他下意识也要跟着一起去。可是左大夫却摇头:“陛下,您也该回家了。”
小皇帝呆在原地,这个称唤再熟悉不过,可到了左大夫嘴里他却有些不适应,并且有点不高兴。小皇帝皱着小脸:“朕、朕当然会回宫,母后很快就会来接朕回宫了。”
“可是……”小皇帝抿着下唇,正儿八经地冲他昂扬起脸:“可是朕还没跟方周道别呢。”
左大夫不禁失笑:“方周可能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小皇帝被这句绝情的话给震住,登眼两眼泪汪汪起来。
左大夫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手托抱方周,空出一手轻揉小皇帝的脑袋:“陛下回去以后,莫再惦念出宫之事。宫外繁华虽有,但有更多的龌龊是你想不到也还不懂得的事。”
经此一事,恐怕这位小皇帝再不会想出宫了吧?
小皇帝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左大夫温声说:“你还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吸取与实践。”
“不求陛下能做高世之主,但求要做贤明之君。届时无论是我还是方周,都将全心全意敬奉于您。”
左大夫想了想:“时间不够,许多话我没办法一一言明,或可请求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小皇帝眨着泪目看他,眼前的左大夫都已经被泪水糊得模糊,不过他还是重重点头。
左大夫莞尔:“你就当作,从没见过我们。”
100. 消气 被她气死了都!
太后赶到东鸫观时, 小皇帝独自坐在供奉尊神的小殿堂,像是虔心膜拜,又像只是静静发呆。
“宝宝!”
听见熟悉的叫唤, 小皇帝扭头看来, 恍惚见到神情关切的母后,踉踉跄跄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奔向她:“母后呜啊啊啊!”
母子相见险些哭瞎,太后赶紧把怀里的小皇帝拉出来细细打量:“快让母后瞧瞧,是不是又哭了,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小皇帝指着母后红通通的眼睛破涕而笑:“母后眼睛也肿了。”
“母后这不是担心你吗!”见他除了哭肿了眼睛,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太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彻底放下, “你说你宫里不好好待,偏要跟着你皇叔出宫,这下闯了大祸吧?”
虽说能在东鸫观里找到皇帝是件好事, 可太后始终没有忘记她在那家医馆后院听到的惨叫, 她总觉得那就是儿子的声音:“宝宝, 你实话告诉母后, 你这些天一直待在东鸫观?可曾离开道观去了别的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坏人?”
小皇帝本要张口答, 可坏人二字一出现,他的脑海立刻浮现那个老是追着他和方周不放的乞丐, 登时义愤填膺:“有!有坏人!坏人不仅欺负喵喵, 还打朕踢朕, 最坏的是他还”
还怎么了,话到嘴边的小皇帝突然卡壳了。但太后听见他说有人胆敢对皇帝拳打脚踢, 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面对太后的同仇敌忾,皇帝的气愤却像漏了气的皮球泄得没边没影,蔫嗒嗒地垂下脸。
容从注意到皇帝的不对劲, 暗暗点醒急切追问的太后。太后随即发现皇帝没由来的情绪低落,忙不迭安慰说:“你是当今天子,什么坏人都别怕。告诉母后,母后定会将他拎抓归来狠狠惩戒,给宝宝出口恶气。”
可是小皇帝低头恹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搓眼睛:“朕不想待在这儿,朕要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