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沈乔颈项上挂着的黑色玉珏因染了她的血,激活了里面蕴养的一位大能破碎的神魂,以法力护住沈乔心脉,在未婚夫走后救回了她。与她做下交易,护她性命,并指出她生机在北,要她借机死遁,前来鬼域王洲鬼见愁。
沈乔那时才恍悟,原来她拿的不是穿越小甜饼剧本,而是升级复仇相爱相杀剧本。
此时也不是她没有耐心,而实在是内忧外患,不得不急。外患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她没死,追来鬼域杀她的前未婚夫,而内忧……
“前辈容禀,沈乔囊中羞涩,转机若此月不至,这客栈便是住不起了,到时沈乔与前辈,恐要露宿街头。”
“……露宿街头。”前辈下意识重复一遍,有些愕然。他多年不曾为金钱困扰了,此时反应过来,不禁又觉新鲜,又觉荒诞,再看小女娃一本正经发愁的样子,好笑之余竟还有些无奈。
他当年纵横天界时,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也是沈乔合他眼缘,破天荒拿出耐心地安抚:“当不至于。我先时为你起过一卦,转机便在此旬。”
若是在从前,他随便就能掐算出转机的具体时间、具体地点、乃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如今他躯体不存、神魂破损,即使全心推算,也只能算出个大概了。
得了个还算确切的答案,沈乔蹙起的眉峰缓缓舒展,道谢:“劳烦前辈耗神,晚辈谢过。”
前辈好笑:“得了,谢来谢去有甚么意思。本是交易,我护你平安,待你成就一方大能,也要损却修为为我重塑身躯。你不欠我,何须道谢。”
沈乔敛目。她成就一方大能,那得是何等久远以后的事情了?何况她能不能修成大能还要两说,嘴皮子上说说修炼有成自然简单,真想走到那一步,不知要经受多少磨难。退一万步来说,她想保命复仇,眼下的选择便是非前辈不可,而前辈选择其他人却也一样,甚至可以说摆在前辈眼前比她好的选择比比皆是。她若真觉得自己半点不欠前辈,那就当真是不知好歹,心里没数了。
纵然心中转过千般思绪,但沈乔不善言辞,只安静一会,认真道:“前辈恩德,晚辈铭记。”
前辈自己是个邪肆放纵的性格,从来不屑什么规矩教条,却对沈乔这一板一眼严肃沉稳的样子最没法儿,心里无奈叹一声,笑劝她:“好了,莫把自己绷那么紧。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你才出关,出门看看换个心情。别总惦记着那点子破事。”
他口上说着“不要惦记破事”,自己却忍不住嗤笑一声:“现如今的天才,可真是愈发好当了。当年我在你那位未婚夫的年岁,修为比他那个现在天界第一宗宗主的师父还要高一个大境界。”全然没有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自觉的同时,万分自然地忽视了他当年被众人惊恐称作是“不世出的怪物”。
前辈言语之中,对沈乔那位据说是“人族万年内最惊才绝艳的鬼才”未婚夫很是不屑:“修了不知哪儿来的歪门邪道,还当自己走的是太上忘情路。本座活那么多年,见过无数宗门流派,真还没见哪家正道的太上忘情是这么个修法,更不曾听过有哪个正道修者顿悟一场竟可连跳数阶。这样的鬼蜮玩意儿,竟是第一大派的首席弟子……啧。”
想想这个情况实在是难以理解,他开嘲讽开得极顺溜:“怕不是当年正邪大战正道败了,让邪门占下东境,披上了‘正派’的皮子?”再看沈乔神色难辨地垂着眼,也不说话,他心里就不大舒坦,对她道,“出去逛逛罢,别想你那未婚夫了。”很是恨铁不成钢,“甚么破烂玩意,败类废物一个,也值当你一通好想。”刻薄惯了,并不大会安慰人
沈乔听得心里微暖,抬眸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刚刚是在琢磨着前辈那么厉害,她受前辈教导,修为却连未婚夫也追之不及,是否太给前辈丢脸。应了一声,下床披上外袍,拿下门闩推门而出,同时严肃纠正:“有一事说与前辈:还请前辈不要以晚辈的‘未婚夫’称他。他不是晚辈的未婚夫,而是他死我活、生死大仇的仇人。”
这样恩怨分明的性格恰是前辈欣赏的,他笑了一声,心情大好,嘴上却不肯夸一夸,嫌弃道:“我随意一说罢了,何至于你这般连个称呼都扣一扣字眼?”
沈乔并不争辩,好脾气道:“前辈说的在理。只我着实是,一丝半点也不能容忍,再与他有除仇人之外的任何关系了。”
说话间已行至楼下,客栈的门开着,外面仍是黑糊糊一片暗,但客栈的门沿儿钩上,竟坠着两盏小灯,莹莹澄亮,映出方圆数尺,在门边摇摇微晃。
鬼域不喜光,沈乔来此三月,愣是丁点光线不曾见到,几乎把自己练成了蝙蝠,她下意识合了一下眼,茫然一瞬,回过神,不解地询问前辈:“前辈,这是?”
鬼族对光的厌恶,几可比肩僵尸一族对蒜的憎恨。前辈自认见多识广,平生却也从不曾见过此等事,心下大奇,随口逗她道:“或许是这家客栈主人家的喜好奇特。”兴致盎然,“你去问问小二。”
说来也怪。非年非节的,客栈内的客人竟比平日里多出几倍来。沈乔目光在店内过了两圈,落在堂内的小二身上。小二正来来回回招呼客人,她便安安静静站在不碍事的角落里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二收完一个桌上的杯盘,终于忙得告一段落,拿袖子抹了抹汗,倒出一大碗茶水“咕嘟嘟”仰头灌完。
沈乔见小二仿佛缓过来一些,才走过去,拱一拱手,客气问道:“打扰小哥了,敢问贵店如何点了灯?”
这话问出来,本累的不行的小二瞬间来了精神,他耷拉着的眼皮抬起,从沈乔住进来那天起就鬼气森森的声音,透着股“今天是个好日子”的喜庆:“这位客官是刚出关吧?您有所不知,四日前”
他深吸一口气,眉里眼里满载了笑意:“吾王得女啦!”
前辈惊诧失声:“怎么可能?!”不怪前辈震惊,实乃因有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鬼身修行,违逆天道,故鬼修全族皆受天罚,永无子嗣。如此一来,鬼王如何能有女儿?!
“帝姬生时,有金光驱散鬼雾、直射王宫。吾王见晚霞绮丽、晴空湛然,为帝姬取名”
“红蓝!”
“当是时,帝姬问王:‘何以无光?’,王即令王宫之中,殿殿挑灯、处处缀光。民间知此一事,亦自发效仿,以魂为油,户户燃灯。”
小二站直身子走向门边,回身对沈乔招手:“客官且来。”
沈乔走过去,顺着小二的手看出门外,愣在当场。素来漆黑一片的鬼域,触目是点点灯火,似暗夜幕布,洒落无尽繁星。
耳边,小二的声音昂扬激亢
“千灯万盏,贺我帝姬临世!”
96、番外二...
珠粒光亮,缀在暗夜之中,只能映亮方寸之地,却遍布视线所及之处,有如漫天星河铺陈,落在眼底,震撼难以言说。
好半晌,沈乔回过神来,喃喃道:“好大气魄……”她不知鬼族不能繁衍一事,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何鬼王有了子嗣,令他们这般欣喜。本打算问一问小二,但回首之时,见到小二惨白脸上那纯然的欣喜激荡之情,便顿了顿,将话吞回腹中,笑意自然而然从眼底溢出,温和道,“恭喜。”
小二不知沈乔是人非鬼,挠头“嘿嘿”笑了好一会,热络道:“同喜同喜,此乃我鬼族之喜!”又说,“掌柜的说了,此乃全族同喜的大事,整个七月,所有住店的客人,住费皆免!客官您本月已付的鬼石,我稍后给您送回去!”
沈乔惊讶地微微扬眉:“那当真是……谢过掌柜的了。”
小二摇头,止不住脸上的笑:“哪里哪里。不止咱们一家,各店皆有的。最大方的是临街酒肆,摆下灵食流水席,我跟着吃四天了,先时有人问过,酒肆老板娘说是要摆足十日呐!”
沈乔点点头,顺着小二的话道:“老板娘也大气。”带笑道,“多谢小哥了,我且去看看。”
小二哥一张脸笑得皱巴巴,连连点头:“去吧去吧,客官玩的开心!”
沈乔顶着小二笑意满满的目光出了门,前辈笑她:“可好,缺什么来什么,小女娃这个月可是不必愁钱了,还不快谢谢那位鬼族帝姬?”
沈乔默默颔首:“这位鬼族帝姬真是个好人……不,好鬼。”
前辈笑出声:“你这爱抠字眼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沈乔也笑:“又不妨事,改它作甚。”
出了门,就见得往日冷清的街道上一片喜气洋洋,往来行鬼摩肩擦踵,不小心迎面撞上了,就彼此拱一拱手,道一句“恭喜恭喜”,回一句“同喜同喜”,然后相视笑成菊花,每个人都开心得活像捡了十八万块鬼石的喜气洋洋,空气中溢满了欢快的气氛。
沈乔正容问前辈:“鬼王得女,固然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可何至于他们每人都高兴成这般,竟比自己老树开花还开心也似?”
这滑稽的比方配上她严肃的性格,就很有些超凡的喜剧效果,前辈“哈”地笑出声:“你这丫头,说话竟也这般促狭。这却是一桩你没听过的事了。”将来龙去脉如此这般和沈乔一解释,自己也稀奇得很,“倒不知衡戟是怎么把闺女给折腾出来的。”
“衡戟”乃是鬼王的名字,因少有人这么叫他,沈乔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前辈说的是谁,心底因前辈提起鬼王时这般随意的态度,而对前辈来历愈发好奇,却很体贴识相地不曾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