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嫡女,白老爷的亲妹。”元方说。

两人穿行雨幕,入了街头的一家百锦行。伙计拿着?干净的帕子上前来伺候,说:“外头潮热,二位爷请擦擦身子,喝一碗绿豆百合汤解暑生津。”

元方合伞撑地,接过?帕子擦了脖子和?手?,习惯性地扫了眼店内的情况:

雨天没什么客人,几个伙计正在打扫,几个绣娘坐在帷幕后的方台上做工,拨着?算盘的掌柜飞快地将?裴溪亭扫了一眼,立刻就?断定这少爷非富即贵,从柜台后出来亲自?招待。

裴溪亭往店里去,入目布匹绸缎光滑细腻,各色样式颜色眼花缭乱,挂示的成衣可见手?艺极好。

他走了一圈,掌柜的很?有眼力见,并没有一上来就?卖力推销,只是随着?他的停顿介绍布匹及花样,言辞精炼,对自?家的布料和?手?艺十分?自?信。

裴溪亭选了件中长袍,荷花纹绿绫,衣摆的荷花浸着?一抹雪粉色,清新淡雅,摸着?也轻薄柔软。

他瞅了眼身旁的木头桩子,挑了一套米白色的对襟短衫,拿到?对方身上比划两下,问:“把米浆穿在身上似的,喜不喜欢?”

“喜欢,”元方评价说,“但这个颜色易脏。”

裴溪亭翻个白眼,“让你平时穿,没让你钻洞爬树的时候穿,脏了就?洗,洗不干净就?买新的。”

元方表示都听大款的。

裴溪亭让掌柜的换一身大一号的给元芳,先拿着?衣服去衣帐里头换了出来。

窗边的长几上放着?果盘点心,伙计端上莲子百合水,裴溪亭坐在竹榻上喝了一口,倒是分?外清香。他点了下墙根的那身沉香罗袍,说:“那一身我要了,再帮我挑两身闲居的短纱衣和?短裤,宽松点儿?的。”

“好,您稍等。”掌柜吩咐伙计去挑,站在裴溪亭身旁与他闲聊,“我见二位爷带着?行李,可是来宁州游玩的?”

掌柜的先前一打眼,裴溪亭虽非穿金戴银,但也是纱袍着?身、玉带绾发,更生得唇红齿白,皓腕玉容,仪范清冷,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相。随行之?人虽其貌不扬,穿着?普通,但精神干练,一双俊目内敛平和?,也不似普通人,便猜测裴溪亭多半是外地来的官家子弟。

裴溪亭拿勺子别着?莲子,说:“嗯,我出门走走,顺道来江南作画。”

元方换了新衣裳,走到?裴溪亭身侧站着?,拒绝了伙计端来的瓷碗。

掌柜见状说:“店内煮着?热茶,还有果酿果子饮等,给爷另上一样?”

裴溪亭说:“不用麻烦,他不喜欢喝甜口的汤水。”

掌柜便没有再问,转身接过?伙计递来的托盘,放到?长几上请裴溪亭检查,待裴溪亭点头便吩咐伙计拿去包好,转头说:“爷若无亲朋投奔,可以考虑到?淮水附近选家客栈,那里商铺店肆奇多,买什么都方便,晚上更是曲乐悠扬,香风动?人。若是不喜热闹,便可以考虑到?禅寺闲居或是去山上的避暑山庄暂住。对了,这个是咱们百锦行的‘采莲笺’,凭它可以在六月廿四观莲节当日来咱们行里领取一只莲花灯,虽不值什么大钱,只当是应个节令了。”

裴溪亭接过?那采莲笺一看,是一幅蜻蜓点荷图,左上抄着?一句诗:“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②”

他看着?那笔秀丽颀长的字,“这字……有些眼熟啊。”

“这是文国?公府赵四公子的墨宝,”掌柜看向裴溪亭,“爷莫非和?赵四公子认识?”

裴溪亭说:“吃过?几顿饭,赏过?几回画。”

掌柜一惊,忙说:“爷是赵四公子的朋友,怎么不早说,我该请云罗少爷来招待您才是。”

“云罗少爷忙于商行事务,我们买几件衣裳而已,不好劳动?他。”裴溪亭把莲子百合水喝完了,起身说,“结账。”

掌柜的说:“您是赵四公子的朋友,我哪敢收您的钱?”

“开门做生意,我没有占贵行便宜的道理。”裴溪亭挑着?柜台边的扇子架,“认识赵思繁的人多了,各个都来你们店,生意还做不做了……这把扇子我也要了。”

掌柜的正要拿匣子包装,见裴溪亭摇头,又放了回去,恭敬地将?扇子递给裴溪亭,笑着?说:“真认识还是假认识,关系如何,一说话,基本就?有数了。我斗胆跟爷套个近乎,猜一猜:您身边这位带的油纸伞,如果我没看错,这是邺京杨柳街‘李家伞’的手?艺,六节竹伞骨,半面花绘,它家用的都是好竹子,工序多,手?艺好,所?以成品是价格高做得慢,有时候一把伞要做大半年,寻常人肯定是不舍得花钱花时间的等一把伞。再说说爷,您说话简单,下手?爽快,待下温和?,穿着?气质相貌无一不佳,和?赵四公子年纪相仿,又会作画,那与赵四公子引以为友是极有可能的。”

裴溪亭瞧了眼那把伞,是上回从朝华山别庄出去的时候,内侍给他的,他觉着?好看,就?留下了,没想到?还是把颇有名声的牌子货。

“掌柜好眼力,难怪能做百锦行的掌柜,但是钱我还是照给,赵思繁的便宜,我只会当面占”

“阁下是赵四公子的朋友?”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年轻男声,打断了裴溪亭。

裴溪亭转身,看见一个刚进门的素袍少年,十六七岁,生得目若朗星,若非脸色疲惫,必定是神采飞扬。

少年眼底浮现出惊艳,把裴溪亭看了好几眼才又看向裴溪亭身侧的元方,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又惊喜万分?,竟然猛地抬腿走到?元方身前,“扑通”跪地,亮声道:“爹!”

掌柜和?裴溪亭同时:“啊?”

元方:“……”

夜行

一句“爹”喊得大家都不会了, 店里寂静片晌,不知谁的针掉在了地上,清晰可闻。

裴溪亭略带惊讶地瞅着元芳,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 年纪轻轻, 儿子都这么大了。”

元方嘴角抽搐,“别逼我扇你。”

裴溪亭不说话了。

掌柜脸色青白交加, 颤颤巍巍地走到少年跟前, 说:“云缎少爷, 您认错人?了,这位爷和二爷长得不能说有些相似, 只能说两模两样啊。不说别的,二爷是罗汉肚,您再看这位爷,这小腰,像吗!”

原来少年正是白二爷的儿子, 白云缎。

白云缎是宁州有名的小纨绔, 凭着整日逗猫喂狗、玩鸟打牌的本事和自家那位年轻老成、成熟稳重的长房嫡兄白云罗并作白家的两尊截然不同的招牌。

城中谁人?不知白二爷与云缎少爷“父慈子孝”, 三天两头拿着打狗棒四处追撵, 却少有人?知道?, 当年白二爷命悬一线时,就是这位不成器的“小畜生?”四处奔走,冒险找江湖中人?救了父亲一命。

元方不知道?白云缎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也不会主动提及当年的事,只说“你认错了”, 然后?使了个眼?神。

好在白云缎只是性子虎了点,再加上没想到茫茫人?海中还能再见恩公, 一时惊喜才激情下跪,见状也反应过来,连忙“噌”地站了起?来,假装淡定?地说:“哦,是我认错了。”

掌柜:您这眼?睛……唉!好吧,总比认对了好!

白云缎压着情绪迅速表情管理?,随后?看向裴溪亭,捧手道?:“公子是赵四公子的朋友?”

裴溪亭回?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