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竹林就看到顾家的房子,青瓦,土木结构,两层。
旁边有个小牛棚,二楼阳台下斜挂了一个长长的竹楼梯,像佩戴一把宝剑,算是对房屋的一种点缀。
整个屋子破旧原始,与隔壁邻家的两栋屋子组成一个“品”字。
三家各有一个院坝,院坝却整洁。散养着几只肥鸡,闲闲的叫着用爪子刨食吃。边上种着几株常见的粉色茉莉,花开得正好。
木板门,锁已锈迹斑斑。屋内光线昏暗。木梁,方桌,木凳,粮仓,土灶。灶边有柴,上方挂两块干瘪漆黑的腊肉。
一颗布满蛛丝和油腻的灯泡下,洗脸架古老、陈旧。
陈慧红端一条凳子,吹去灰,让王淑芳坐。又从门背后抽出扫帚,粗粗扫了扫。
一回头见周语还站在门口,怕她跑了,将她带进里面卧室,锁上门。
周语站的屋子,弥漫着花椒和陈年谷物的味道。夕阳从木框窗透进来,时间仿佛慢下来,屋里的一切逐渐看得分明。
屋子还算整洁,有桌椅和衣柜,墙体用报纸糊满。
唯一的趣味是两张掉了色的海报,“还珠格格”贴在门后,“流星花园”贴在床头。
窗前的木床岁月悠久,架子雕花,四架四杆,配着脚踏。
一个男人躺在粗布蚊帐里,双目半睁,不知是梦是醒。从周语进来他就一动不动,想来便是顾家的大儿子。
屋子并不隔音,王淑芳和陈慧红在外面的交谈一清二楚。
王淑芳说:“我这妹儿是外地人,跟家人走丢了。你们供她吃住就是做善事。今后屋里头的事,还有伺候顾瘫子,都让她做,看她那模样,也是个手脚麻利人!”
陈慧红说:“你也看到我家的状况了,多的钱我也拿不出。”
王淑芳打断她:“你这话见外了,像是哪个要趁机打劫你一样!顾大姐,你看着给些赡养费,意思意思就成。”
陈慧红又惊又喜:“哎哎,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小妹儿……”下一刻又迟疑,“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王淑芳:“有什么问题?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妹儿是我亲侄弄来想做媳妇的,我侄儿原来的婆娘不是跟人跑了嘛!哪想到刚把这妹儿弄回来,还没过门呢,原来的侄儿媳妇回来了,要死要活非让我侄子把人送走!我们全家都犯愁了,到处打听哪家要姑娘!这不,知道你家的情况,就给你送来。也算是帮了我家一个大忙。本来不该收你钱,不收吧又怕你心里不踏实!这样,收个几百块,就当作是媒钱。”
王淑芳将预先排练好的说辞讲出来,头头是道,陈慧红一个老实的农村妇女,自然不会起疑。她很高兴,千恩万谢的将“媒人”送走了。
屋外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又传来锅碗瓢盆之声,烧火噼啪之声,牛叫狗吠,鸡鸭回圈。
天渐渐黑尽,农村的夜,若是没有灯便伸手不见五指。屋外,陈慧红的声音再次传来。
先是拉长语调“喂喂”几声,然后开始说话:“听得到不,二娃……信号不好……后天你回水库一趟……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大哥娶新媳妇……不是买的!人家送的,放心……犯法?哪家娶新媳妇不得花钱?咱们九曲水库送婆娘送毛儿又不是啥新鲜事!犯啥法?咱花了钱的!花了钱就可以娶!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嘛……你说得容易,不买婆娘谁愿意嫁给你哥?等我哪天蹬腿一走,你想让你哥饿死在床上……你伺候?你伺候你哥一辈子?打胡乱说!这个家已经够拖累你了,要不是家里穷,你早该谈媳妇了!放心,二娃,等你哥娶了,妈也给你说一个……好好,不提这些,后天记着回家啊!”
周语在黑暗中摸索着给自己找了条凳子坐。
床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男音,像是很久没说话,气息冲不破封闭太久的嗓门,前两个字显得破碎暗哑:“开关在床头边。”
绳子一拉,屋子瞬间亮起来。也不是富丽堂皇的明亮,几瓦的灯泡,能亮到哪去,但足以看清屋内事物,看清床上,刚才说话的人。
男人穿着干爽的汗衫短裤,手脚露在外面。由于瘫痪多年,四肢肌肉已明显萎缩,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兀。
看骨骼,当年他该是个高大的男人。
潮湿阴暗的屋子没让他发霉长虫,甚至连头发都干干净净,但他憔悴,萎靡,完全丧失了求生意识。眼睑半睁,两眼无神。
周语本以为他会跟自己说话,在心里盘算了一些可能发生的对答。
原本要装得再像些,她该像真正的被拐女人那样啼哭愤慨。但她没那演技,她能做的就是少说话少露馅。
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好像刚才的声音是她的幻觉。且在往后的几天里,他也再没有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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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门开了一道缝,陈慧红端着饭碗挤进来,生怕周语逃跑,还没站稳便立即锁门,并且当着周语的面,在脚边摆了把镰刀。
陈慧红用枕头将儿子的头垫高,喂他吃饭。男人脖子以上还能动弹,所以吃饭时能配合着抬头和吞咽。
陈慧红不冷不热的对周语说:“妹儿,这就是你男人!你也别委屈,这就是你的命!嫁谁不是嫁?你嫁给其他男人,保不齐挨打挨骂,我的瘫子儿至少不会打你!但你也休想跑,别欺负我家人少,我还有一个儿子,力气大得很!你跑一次,我让他打掉你半条命。”
半晌,她见周语没接话,想是吓着了,又诓哄:“只要你不跑,安安分分伺候我儿子,我们顾家也不亏待你,我们吃什么,都有你一口。来,你好好学着,看我是怎么弄的!以后这都是你的事。”她说着,时不时将男人嘴角淌下的汁液,又灌进他嘴里。
粗米饭,炒了份莴笋尖,油放得少,莴笋黑糊。估摸着米饭里绊着油汤,所以闻着隐隐有些香气。
陈慧红喂饭喂到一半,见儿子面部表情,知道他要小解。她毕竟是山野农妇,没那么多顾虑,当即拿出特制的尿壶,扒下男人裤子,掏出那根对准壶口。
陈慧红等了许久,晃了晃尿壶:“尿啊!”
过了好几分钟,悉悉水声浸淫着空气。
这时,床上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周语一眼。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灰。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没有一丝脂肪和肌肉。
他嘴里还有未咽下的米饭,咀嚼食物时,仿佛是牙齿在拉动一层皮。
顾瘫子吃完饭,陈慧红打来水让周语给儿子擦身子。
周语将那根看不出本色的破洞毛巾拧得半干,仔细替床上的男人擦脸,然后擦手臂和裸.露在外的双腿。
陈慧红知道这姑娘刚来,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易,便没让她给儿子脱衣裤。
周语第三次拧毛巾时,水已变了色。她手腕上的小叶紫檀珠珠与瓷盆相碰,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来前王淑芳应该把这丫头身上的钱财物都刮净了,那串珠子就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陈慧红盯着那佛珠瞧了许久,问:“妹儿,你手上戴的是啥?”
周语说:“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