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心中如是想,梁羽仙的想法却没他这般轻松:“殿下平素似乎并不这般嗜睡的吧?”
富贵点头,太子时间节律比他还规准,就算近来因为双眼失明没上朝,该起早的时间点还是那么早,哪曾这么睡懒觉的?
梁羽仙凝神问:“你曾发现太子殿下醒来之后有何异常?”
富贵皱眉:“说来也奇怪,殿下防心极重,平素最是怕吵,可昨日奴才都已经跪在榻前扯嗓叫了几个来回来,殿下居然雷打不动照睡不误。正是这般嗜睡不寻常,奴才这才会着急动手去推醒他……”
梁羽仙低声喃喃,声音轻颤:“也就是说,他听不见?”
富贵一愣,他根本没想过听没听见的问题,虽然当时的确感到很奇怪,可他只当太子是睡得太熟……
然而熟睡至斯,本就不合理。
梁羽仙凝眉抿唇,回身推开太子的寝居房门。富贵有些站不住,赶紧跟了进去。
内室的摆饰不多,一来这座客院是沈昀临时命人收拾准备空出来的,二则太子目不能视,屋子里面太多障碍物,也会对太子的判断以及走动造成影响。烛龙丝屏之内,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里面安静地卧躺一人,并不为外界所动,即便梁羽仙推门的这一声动作意外地有些重,太子却没有醒过来。
梁羽仙径直来到太子榻前,一边伸手按在他的脉搏上,一边探手搁在他的额前。富贵守在床头看她动作,越是默不作声的沉寂,越是放大他心里的恐慌与焦虑,富贵忍不住问:“殿下他……”
没等他问完,梁羽仙突然两手按住太子双肩,猛烈摇动,惊得富贵瞠目结舌,惊得人事不省的太子逐渐转梦为醒:“什、什么事?”
“殿下醒了、殿下终于醒过来了!”方才他见梁羽仙面色这么凝重,吓得富贵差点以为太子真的会就此永远醒不过来了,可这会儿见太子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富贵悬在嗓门的一颗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了。
“地震?”
太子迷迷噔噔的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两肩正搭着一双手,他有些迷茫有些困扰还有一丢丢的不痛快:“谁?”
富贵想到太子起床气挺重,蓦然将人晃醒过来,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于是解释说:“殿下,梁姑娘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梁羽仙将手覆在太子的手背上,熟悉的触感令太子知道她是谁,只是睡得稀里糊涂的太子一时忘了睡前彼此发生过的某件事,也忘了说好的约法三章避开她:“是你?”
“怎么不说话?”
富贵哑然失声,心里想好的托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向梁羽仙。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梁羽仙的眼泪倏然滑落,她盯着太子,眼帘底下掩不尽的脆弱与不甘,这是她鲜为人见的的模样,因为太子殿下。
第72章 怀疑
初见的那一日, 雒城的前夜还下了一场大雪, 白雪皑皑,漫山遍野, 银装裹素覆满城, 霜雪积盖在整片山头与整座城。
趁早赶路的货郎拉走了牛马的轱辘声,稀疏寥落的小贩叫卖渐去渐远,顺沿朴灰的磨盘路一路走到城北的宅邸,映入眼帘的是掉漆失色的门头牌匾,只是对比年久失修陈旧灰白的一片外墙,却能称得上是相对比较崭新的。
诫,远离京师的雒城老百姓多半不懂这个字的真正意思, 年岁尚幼的少年儿郎随习迂酸秀才以偏概全,总是指向城北的方向念作桀。久而久之,人们都说被贬落雒城的官老爷是个人如其字的凶暴王爷。
梁羽仙第一次见到凶恶残暴的诫王,他独自站在满地积雪的庭院中, 仰对落叶秃光的山楂树。他背着冬日的微光, 一身浅裳,身躯单薄。非说哪一点像个凶暴之徒的话,那时候的他鼻尖冻得泛红, 间或喘着雾气, 纵然丑陋的面庞触目惊心,在她眼里都称不上凶暴二字。
五无盅有名曰为五无, 既无目、无耳、无智、无口无鼻, 终至五感全无。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起初双目失明,日渐双耳失聪,纵然有医术高明者,不涉盅而不知,不知者自是诊断不出病征所为何来。
最终死于无形无踪,不觉有因,不明其由。
那时候的太子已经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就连脑子都在日渐变得不清醒,曾经年少聪慧文武全能的太子殿下,正在逐渐沦落成一个废人。
富贵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太子就坐在跟前,没有像往时那样一脚把他踹飞,而是闻若未闻无动于衷。
事实上,太子的确听不见富贵杀猪一般惨绝人寰的凄厉哭叫,因为一觉醒来,他失聪了。
唯数不多被告知内情的人,只有沈昀。他尚未能下定决心对父母以及妹妹作出应有的决择,就被匆忙告知了这等骇然之事,此时沈昀来到太子跟前,在他眼前摆手没用,大声呼叫也没用,直到动手推动他,太子才起了反应。
“别碰孤。”太子的声音很大,但他看上去并不是想要喝斥沈昀,而仅仅只是想要告知对方。
“梁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太子失明本就已经够绝望,如今失明没治好,继失明之后竟连双耳都失聪了,原本抱存的希望再次推向绝望深渊,这下就连最为信任梁羽仙的沈昀都没法淡定下来了!
“我说过的,太子中了五无盅。”梁羽仙声音微顿,侧首看向太子:“五无之初,目不能视,双眼无法视物,过程或长或短,视诱因病发,倘若不能在第一阶段扼止盅毒侵噬与扩散,到了第二阶断就会耳不能闻,病变失聪。”
富贵抽嗒嗒在太子手心写字,把梁羽仙说的一字一句告诉他。这是目前他们想到能够与太子沟通的唯一办法,尽管太子并不特别乐意,迫于实在看不见也听不着,只能从了。
沈昀脸色变了又变:“难道说连你也无法抑制盅毒的侵噬与扩散吗?”
“不,我有办法。”梁羽仙眉心颦蹙:“按照我所调配的疗法也是需要相对的时间,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病发得这么快。
沉默的太子忽而张口:“诱因是什么?”
众人讶异地看向太子,太子在富贵的奋笔疾书之下,基本已经同步了他们的话题内容与讯息。尽管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太子的脑子一直在转,片刻没有疏忽大意:“依你的意思,从失明到失聪过程或长或短,按照你的疗程可见,在你的预估之内孤不应该这么快到达下一个阶断,唯一的可能是有诱因致使病发加剧,那么这个诱因又会是什么?”
富贵一拍脑门:“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肯定是有什么诱发因素在里面吧?那会是什……”
说着说着,富贵突然闭嘴,一脸诡异又古怪地盯着梁羽仙。
若论太子的异常从何说起,前者是在丽华宫,太子与梁羽仙吵架失和;后者是在此地,他去膳房端药的时候,太子的确是和梁羽仙单独留在屋子里。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此地,貌似都与梁羽仙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富贵对梁羽仙的那份笃信突然变得不那么坚定,万般动摇,疑心怎么也挥之不去。
梁羽仙不会错看富贵眼里的动摇,她知道种种疑虑落到自己身上,会被猜忌也是无可厚非:“今夜我到客院之时,发现守门的护卫表情呆滞眼神恍惚,等我走入客院之后,察觉一路走来竟未遇见半个巡卫,直到我闯入太子寝室,包括睡在耳房的富贵公公在内竟也无一察觉,直到太子高声惊呼,这些人才突然有了反应与动作。”
“会不会是被下了迷|药?”沈昀脸色有点苍白,这意味着武安侯府的不安定性。倘若被人悄然潜入而不自知,那这歹人要想危害侯府人人的生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可能是迷|药,殿下从宫里带出来的无一不是受过训练的精锐部队,不说轻易被人下迷|药而无一可知,就说醒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感觉。”对于这点富贵自己也有话说:“奴才自幼随侍太子左右,打小就受过药物训练的,倘若真给中了迷|药,醒来肯定会有不对劲的感觉,可奴才醒来啥也事没有,一点不像被下了药啊。”
“可你无法确定自己为什么会熟睡不醒,无知无觉。”梁羽仙却不认同:“世间无奇不有,你只是没碰上真正厉害的药师所制造出来的迷|药罢了。”
富贵噎声,这一点的确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我的确不认为是迷|药所致。”梁羽仙吁声:“因为自我进入客院至今,并未发现任何迷|药的踪迹。”
沈昀与富贵面面相觑:“那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