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仙闷声低哼:“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必然有你的手笔。”

事实上, 元如炼当然不会蠢到安排刺客在自己的地盘动人伤人, 他也根本没有必要去这么做。但他的确事先知道有几只不能见光的臭老鼠埋伏在将军府中, 并且放任了这些人对梁羽仙出手。

“可你明知将军府危机四伏,却故意露出那么多的破绽, 令有心人能够接近,也让刺客有机可趁。”元如炼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甚至她明明怀揣能够保命的药, 明知冰冷的湖水对她的身体伤害多大,却还是选择跳下湖里

这简直就与自|杀无异。

可元如炼却知道,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杀死自己, 而是为了杀死腹中不能得到母亲怜爱的性命。

“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梁羽仙讪然回他一眼:“奇怪, 难道当初让我打掉孩子的那个人, 不是元侯你?”

元如炼并不否认,却也不认同她将一切推到自己身上:“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盘算着借刀杀人。借刀不成,干脆自己制造陷阱。你处心积虑,是害怕事后若被皇上与太子盘查起来会发现你的罪行?所以干脆一头栽进冰湖里,就算将来被查处,似乎一切也仅仅只是巧合或者逼不得己。”

梁羽仙长吁一声:“元侯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

苍白的小脸没有血色,可元如炼却没有怜悯,言辞更加犀利:“与其说你是个恶毒的女人,倒不如说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真是一个蛇蝎心肠的狠心母亲。”

梁羽仙微一抿唇,她闭上双眼,这些话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无动于衷,可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仿佛说的压根不是自己,‘母亲’二字也与她毫无关系:“元侯谬赞。”

冷漠如斯,反令元如炼皱起眉头:“你不打算为自己解释吗?”

“解释?”梁羽仙喃喃自嘲:“为什么我要对一个不相信我的人解释?”

胸口含着一股怒气不得宣发,几番收放之后,元如炼才逐渐平息内心的起伏:“那太子呢?”

“难道你就没想过对太子解释吗?”

梁羽仙双眸闪动的光,明灭不定。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他。”

元如炼微怔,梁羽仙支起半身,伸手扣住对方手腕,用力收紧:“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所以我不会告诉他。”

水色流转,她双眼里是决绝与坚定,元如炼看得分明。

“我知道你也不会告诉他的。”

梁羽仙牵动唇角,却不是在笑:“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

*

萧皇后的飞凤宫里来了人,她的母嫂递贴拜会,听曲的空档不忘窃窃私语。

“你的父兄正在筹划,我们一定会帮助你。”

老夫人睁着铄亮精明的双眼,不高不低的声音恰恰压在戏曲之下,唯有近身的二人能够听得清。

萧皇后放下手中的蜜枣酥仁,很快就有宫人为她轻轻拭去指甲边上的粉末。她美目偏移,定在乖顺伏首为她擦手的流英身上,却没有避忌:“怎么帮?”

老夫人掩唇:“他们男人在外干的大事业,你我女流之辈毋须掺和。你人在深宫,只管专心教导二皇子,让他成为能够鼎立之人,亦要晓得服教忠诚。”

萧皇后放缓心气,琢磨着这一番话:“母亲说的极是。只是丽妃余孽不散,母家秦氏虚则,却还有顽争余地。女儿担心父兄不能瞻前顾后,稍有不慎,反遭其噬。”

老夫人脸色微变:“怎么,难道你在深宫听说了什么?”

萧皇后垂眉不答,老夫人端她容色,语气又缓和一些:“或是孩童顽劣,不从管教?”

提及魏云澍,萧皇后眉梢微动:“不是女儿不擅管束,只是今上有令,早已为他指以教习先生与师傅,且是放在他的甘澍宫。云澍终非己出、心思有异,又有皇上盯着,女儿恐怕……”

话语未完,老夫人已经震了震她的权木拐杖,恼怒不己:“你乃一国之母,亦是诸位皇子的嫡母,由你管束皆是情理,皇帝却要强掺后宫这一手,这又算是什么?!”

她这一发火,台上唱戏的全哑了。宫人慌忙散台,把人都支了出去,留下几个心腹守着,都知道母女俩要说点什么,外面的人是不能听的。

萧皇后并不如母亲气急败坏,只是淡淡说着:“倘若皇上有心亲自管束二皇子,那女儿也是无能为力……”

她的这番示弱反令老夫人火上加油,忿然怒斥:“你就是这般懒懦之性,才会总被人给爬在前头、压你风头!”

萧皇后敛去容色,闷声不言,看得老夫人更加窝火。可她如今已为皇后,老夫人心中有气,还是得压着忍着好言好语:“女儿啊女儿,你说你这么个性子何时是头?当初你父兄千辛万苦送你入宫,满以为争了皇后便是风头,可你看看你现在?若你能够争气一些,皇上也就能多看你一些,不会整天惦记个死人,成日拿你不对眼。”

萧皇后对着满目忿意的老母亲:“是女儿不争气,生不来皇子公主,也替代不到元氏,替代不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这话令萧老夫人稍稍清醒,她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说到女儿的伤心之处,不由语气软了下来:“是娘亲的错,咱们说好了不提过去的事,咱们不提。”

老夫人摩挲女儿的面颊,曾经娇美的容颜历经多年,也已经变得不再鲜活与年轻,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娘亲知你性子,可娘亲就你一个女儿,咱们萧家只能由你入宫。”

萧家不是没有别的女儿,她爹也不是没有别的庶女,但她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皇后之位就必须由她来坐。

萧老夫人幽声道:“如今萧家也算是因为你才能走到这个位头,你的苦劳你爹能记得的,整个萧家都会记得。”

“女儿知道的。”萧皇后轻轻覆上她的手。

她的女儿素来乖顺听话,萧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她稍稍顺心道:“秦家因为丽妃一事连遭重创,这个污点洗不清的,他们争不过咱们。”

“二皇子还小,不着急。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得听你的。至于太子……”思及近日宫中沸沸腾腾的传闻,老夫人冷笑一声:“如今也不过是个瞎子废物罢了。”

萧皇后默然:“可太子毕竟已经有了……”

“难道你不曾听说?”萧老夫人掩唇发笑,乐不可支:“数日前将军府内出了事。”

萧皇后顿声:“难道说……”

萧老夫人扬手打断,萧皇后微一怔忡,缄默下来。

母女间的私密交谈似乎十分短暂,很快萧老夫人便领着守在外头的儿媳离开皇宫。临出门时,萧皇后的兄嫂附耳对老夫人说了些事,提及飞凤宫里的某些卑贱下人时常出入皇帝寝宫的某些谣传,老夫人静静听着,双眸转向逐渐抛在身后的那座宏伟别宫,若有所思。

在母家人离开之后,萧皇后独自坐在台下听席,完全褪去母亲面前的谨小慎微,面无表情地听着未完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