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师沉吟:“姑娘深得殿下钟爱,纵然失言失信,太子也定然会保护你。”
梁羽仙莞尔:“我并不想要一昧躲在他的庇护之下,所以才会站出来。”
许太师静静看她一眼,才收了回去:“你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肖似。”
梁羽仙摸摸脸颊:“你是说脸吗?”
“脸?”许太师循声喃喃,似是回忆:“当然不,我是说性子,一样刚强。”
梁羽仙沉默,每一步隐隐变得千金沉重。
但走在前头的许太师走得太慢,因为年纪太大,大得甚至已经走不动路,早朝都是派车抬的,下朝只会坐在家里的庭院摇着摇椅晒晒太阳,以至于梁羽仙很轻易就能重新跟上。
她想了想,主动上前挽住他的手。搀扶的动作令许太师侧目,梁羽仙低眉垂眸,温声说:“失礼了。”
即便知道有些唐突失礼,但梁羽仙没有松开,许太师也没有拒绝,两人一步步走向萧皇后所在的位置。贵为国母的她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朝臣问礼,但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人是萧皇后的嫡亲生母一品浩命萧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年过六旬,但因夫家兴盛女儿争气,日子一直过得滋润无比,六十的老人还如五十出头般年轻。
母女家常本是温情,但梁羽仙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片和平的气息。萧老夫人听说这是女儿死对头的那个神经质丑太子的女人,犀利的目光登时横扫过去。
可当萧老夫人的目光定梁羽仙脸上之时,却是直勾勾得愣住了。
“母亲、母亲?”萧皇后意识到自己母亲的不对劲,还轻声呼唤了好几声:“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女儿唤太医?”
“不、没事。”
萧老夫人恍然回神,表情的局促令萧皇后生疑,她不禁抬眸看向来人的许太师与梁羽仙,很快恢复端庄得体:“距上回宫宴见过许太师又是大半年时间,这次本宫见您气色尚好,想必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如此陛下也能放心些。”
许太师拱手笑着客套几句:“臣老了,总归有些力不从心,偏生性子固拗不愿服输,还想再为朝廷多尽几分绵薄之力,余生之年报效朝廷。”
这时萧老夫人似乎也是缓过劲来,虚虚一笑:“年纪一上来啊,不服老不行。像我家老头儿当年也是个固执性子,怎么劝都不肯退离朝政,后来怎么着?中风躺倒再起不来,辛辛苦苦在床上熬了几年人就没了,多可惜……许太师也是这把岁数的人了,依我看还是安享子孙福要紧。”
许太师淡笑一声:“儿子不孝,哪有您老个个子女一般出息?老臣就怕退得早了,整日留在家中盯儿子,那才叫糟心。”
“……”现在退都不算早了,亏他占着茅坑干耗劲,萧老夫人白眼一翻,就又瞥见了被晒在旁边的梁羽仙,心中骤然一钝,神色异常。
第146章 金梁
萧皇后从刚才就一直在注意母亲的反应, 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微妙反应的源头在哪里。萧皇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默不作声的梁羽仙, 当对方注意到视线并转过来时,露出微笑:“梁姑娘怎么过来了?太子若见你不陪他反来找本宫, 指不定还要生本宫的气呢。”
这话像是萧皇后的自我调侃, 梁羽仙顺着她的话说:“娘娘见笑了,太子殿下本要亲自过来,奈何双眼有所不便,不得己只能托民女代劳,给娘娘您赔个不是。”
“你初有身孕,最是应当小心安养的时候,宴上往来的人繁杂拥挤, 还是莫要四处走动为好。”萧皇后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向她的肚子上:“万一受惊伤了胎气,不说太子疼惜,皇上必是大发雷霆,届时本宫可如何担当得起?”
梁羽仙笑了:“说来这事, 还要仰赖陛下圣恩, 特遣太医每日陪伴,开方调养,民女自觉倍有良效, 身子骨较之从前还要健朗不少。”
萧皇后笑意淡了些:“毕竟是他的皇长孙, 皇上自当着紧的。”
许太师徐徐捋着长须,忽而开口:“如此说来, 册封大典必然不远……”
‘册封大典’四个字一出口, 梁羽仙和萧皇后皆是一愣。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梁羽仙倏然抬首,目光越过载歌载舞的伶人,望向斜对面正和许誉交头接耳的太子。
尽管看不见,太子却对投于自身的视线极其敏感。他敏感地扭动脖子,微抬下巴。似乎是许誉也发现了梁羽仙的目光,探头附耳告诉了太子,太子脸上微露疑红,只是别人不敢直视他的那张脸,故而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疑红之下的那份独属于梁羽仙的羞赧,朝着这个方向巴巴地探脖子,活像一尊望妻石似的。
梁羽仙心坎柔软,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姑娘姓梁,是哪个梁?”
一把略显苍老的嗓音尖锐地引回梁羽仙的视线,她将目光转投说话的萧老夫人身上。对方□□的审视目光从头到尾,半点没有避忌的意思。因为母族与夫家的鼎盛以及儿女的成就,即便对上当今圣上,萧老夫人也敢倚老卖弄老资格。故而面对梁羽仙,就算知道她是太子枕边人,并且怀有皇长孙,萧老夫人一样不会放在眼里。
但萧老夫人此时此刻的表情模样,却不像只是盛气凌人那么回事,萧皇后若有所思。
“‘金梁化羽若有朝(zhao)’。”
梁羽仙缓缓启唇,徐徐福礼:“回老夫人,是金梁的梁。”
萧老夫人嘴唇嚅动,许太师神叨叨摸胡子又插嘴:“金梁化羽若有朝?后半句是什么?”
梁羽仙缓缓笑了:“是‘信登宝棱欲寻仙’。”
“宝棱?”许太师若有所思:“这宝棱可是指雒城的宝棱塔?”
“许太师知道?”梁羽仙有些意外。
许太师笑呵呵点头:“宝棱塔为雒城一带名景,年轻时我还曾上去过。”
梁羽仙莞尔:“可惜雒城交通不便,离京实在太远了……”
萧皇后闻言:“早闻梁姑娘来自百灵州,怎的原来却是雒城人士?”
梁羽仙回眸看她:“雒城不过是游历在外的其中一个去处,民女从前确实是一直住在百灵州的。”
萧皇后勾唇:“听闻你与师门亲厚,不知父母如今可好?”
梁羽仙知她是故意提及,也不作隐瞒:“民女自小由师父养大,其他亲人并不清楚。”
原来是个父母不详,萧老夫人自怔然中回过劲来,与女儿同仇敌忾:“这可怎生是好?生母身份如此低微,往后皇长孙再长大一些,定要为此受委屈的……”
许太师侧目,却见梁羽仙神情平静不喜不恼,也不知是气度够大,还是城府够深。他挥了挥袖摆,摇头晃脑:“都说孩子长在肚子里就已经什么都能听得见,萧老太可千万慎言,莫让皇长孙殿下给听见了,日后记仇记得到你们萧家的头上可不好……”
这话令萧皇后与萧老夫人均是变了脸色,萧老夫人登时恼了,连带着指责的声音也随着拔高:“众目睽睽之下,许太师竟口出狂言,依我看应该慎言的是你才对”
萧皇后忽而从旁边一扯,萧老夫人步伐一滞,远处浩浩荡荡挑灯而来的一行人引发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灯火与月色交辉相映,映落最前方的明黄色袍摆以及镶银云袍之上,直到太监宣告的嗓音惊响,梁羽仙方从来来人的面孔中回过神来。
能让皇帝亲自带着,并且同行而来的,正是今次宴席的主角,蜂水关守关将军元如炼。
百官参见皇帝的同时,也纷纷一涌而上与这位三年才能见一面的国舅爷拉家常客套寒暄。元如炼阵守蜂水许多年,除去三年一次例行述职,无非必要罕有回京的时候。可即便他人不在京师,有朝廷的地方就有他的传闻,更何况他是皇帝的大舅子,当今太子是他亲外甥,谁敢对他不敬不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