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宁和胡雨桐又跑了一趟网监大队,然后在看守所里见到了“初见”的 CEO 路之鸣。

虽然交友 app 上满眼都是俊男靓女,但这位 CEO 本人却是个肥宅,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微微谢顶。

路之鸣一见律师,就急着问:“这不是有避风港原则么?我们只是 ISP,提供平台,不制作内容。要是平台上有什么违规的东西,像从前那样删除就得了,最多下架整顿,怎么至于到这一步呢?”

唐宁只得跟他解释:“‘避风港原则’归根结底还是著作权法下面的提法,网络传播权的民事纠纷案件才适用。就算被用到转播淫秽信息的案子上,后面也总是紧跟着‘红旗原则’。所以也别喊什么技术无罪了,如果违法事实显而易见,即使平台没有收到通知,也不能用’避风港’作为借口放任传播。”

“行,那我们先不说那个,”路之鸣显然道理都懂,马上改弦更张,“今天上午警察找我问话,说他们从被扣押的服务器上提取了两万张图片,就在这两万张图里已经发现了将近五千张黄图。我当时就跟他们说,这不可能。我们有有 AI 识图,也有人工审核,这中间肯定会有遗漏,我不敢说一张黄图都没有,但将近四分之一是黄图,这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唐宁跟着捧哏。

路之鸣答:“要真是那样,’初见’早就火出圈了,还用愁注册用户和营收数据么?”

这话说得就有点太直接了,唐宁笑出来。

路之鸣以为他不同意,继续说下去:“Sex sells,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而且,陌生人交友社区说穿了都是荷尔蒙导向,要是一个平台上四分之一是黄图,那其他排名差不多的 app 肯定也是一样。如果其他 app 上没黄图,那有黄图的那个肯定能甩他们几条街了。但‘初见’在这个品类里面最多只能算是的五大之一,连榜一都没上过。”

“你的意思是……?”唐宁又想起昨夜余白的猜测可能有人针对此类软件进行举报,甚至连时间点都掐好了,专挑流量暴涨的特殊节日,比如去年的七夕,还有今年刚刚过去的这个情人节。至于举报的结果,轻则下架整顿,重的就跟’初见’一样,连 CEO 都进来了。

路之鸣知道他明白了,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有人在搞我们。”

“这个想法你跟警方说过没有?”唐宁看着他问。

路之鸣点头,然后又摇头,说:“我提讯的时候说了,但服务器就是他们拿回去鉴定的,出了机房之后发生过什么,还这么说得清呢?”

这话似有深意,但要是朝证据污染这个方向想就有点麻烦了。唐宁先退了一步,向路之鸣了解了一下他们公司的组织结构和业务分工。

路之鸣只当他怀疑有内鬼,即刻否认,说:“‘初见’这是一个完整的项目,没有分出去外包的部分。IOS 版,安卓版,还有服务器,都是我们自己的团队在开发维护。昨天一早警察到公司抓人,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也都跟着一起进来的,现在都在看守所里。你说要是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自己也跑不了啊,对不对?”

结束会见之后,唐宁和胡雨桐离开看守所,回到立木,天都已经黑了。余白还在所里等他,两人聊了聊这一天的情况,她的看法也差不多。

网络公司不是黑社会无间道。根据她之前做过的背景调查,“初见”运营状况良好,前景可期。公司里的雇员也都是正规大学毕业的 IT 宅男,似乎不至于为了一次性的利益,放弃前途和事业,把自己也一起折腾进看守所里。那路之鸣说有人在搞他,又会是谁呢?

看到证据之前,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两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从办公室里出来,正好听见胡雨桐在外面跟王清歌玩笑,说现在上个班可真不容易,996 也就算了,居然还得陪老板坐监。

王清歌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余白倒是笑了,回头看了一眼唐宁,却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间微蹙。

“怎么了?”余白觉得他面色不对。

唐宁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低头打字,然后又拉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背手关上门。

“出什么事了?”余白也紧张起来。

“是邵杰,”手机又震,唐宁一边回着信息一边说,“……他在西雅图那边出了点事。”

“啊?!严重吗?”余白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车祸。

却听那边回答:“BK 的律师已经介入,正在争取不起诉。”

“不起诉?”余白这下完全猜不到了,只是问,“邵杰他到底怎么了?”

唐宁顿了顿,不是整理思路,而是找一个合适的说法。余白有点惊讶,这个世界上居然也有他说不出口的话。

也许是没找到其他可以准确替代的词语,他终于开口道:“嫖娼。”

第148章 西雅图未眠夜

那些消息都是陈锐发过来的,他这个时候已经赶去至呈 BK,在跟合规部开小黑会了。

这种事在国内只是违反治安处罚条例,但美国那边的情况又有不同。而且,邵杰这一次是因为理博的项目出差去的西雅图,投资人和合作方都在那里,这可就比他一个人出去玩要严重多了。还有之前“初见”打电话联系不上他,也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在警察局里。

情况新奇,影响又很坏,管理委员会如临大敌,跟西雅图的律师了解完情况,还要商量这里的对策。

陈锐叫唐宁也赶紧过去,临走之前,余白问他:“这件事晓萨知道了吗?”

唐宁摇头,说:“应该还没人告诉她。”

“那怎么办?”余白隔着落地玻璃往外看了看,她们两人合用的那个房间亮着灯,晓萨还没走。

唐宁想了想,答:“你如实跟她说吧。就说人在警察局,事情现在还没弄清楚,也别太担心。她要是几天联系不到邵杰,肯定更着急。”

余白无语,莫名多出来这么一件棘手的任务,叫她怎么开口呢?

但真的说了也就说了。唐宁走后,她就去找周晓萨谈了谈。

到那时为止,她还是倾向于这件事是个误会,不光因为邵杰在她眼中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 IT 男,而且她看得出来,邵杰是很喜欢晓萨的,两人眼看就要结婚了,春节才刚拜见了双方父母。他出差去美国也还不到两周时间,再怎么饥渴都不至于这样吧。

最初的震惊之后,周晓萨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警察钓鱼执法,或许只是因为邵杰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甚至还松了口气,因为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收到邵杰的消息了,本以为他只是工作忙,心想要是再联系不上,就通过胡雨桐去合作方那里问一问。现在不管怎么说,总算知道人在哪儿了。

时间已经不早,余白不想让她胡思乱想,只好打孕妇牌,说自己都快饿死了,拉她去碳平衡城吃晚饭。

等到两人坐在餐馆里,周晓萨还是六神无主,余白做主点了单。但等到菜都上齐,晓萨也只是拿筷子拨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几乎什么都没吃。

余白劝她,说:“你想想自己平常碰到委托人家属会怎么说,现在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呢,别瞎担心了。”

但这话周晓萨显然没听进去,反而抬头看着她问:“学姐,要是邵杰真的因为这个罪名在那边被起诉了,结果会怎么样?”

或轻或重,两种答案似乎都可以。余白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道:“他现在只是被捕,BK 的律师已经介入,事情肯定能弄清楚。到时候,只要检方决定不起诉,或者开了庭,法官判 dismisal 直接放人,最多也就是留下一个 arrested 的记录,对他以后做背景调查、正常出入境都不会有影响的。”

这些话说出口,余白就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对头。要是面对委托人家属,她是绝对不可能打这种保票的,肯定会告诉对方美国搞 flush the johns 之类的扫黄行动有多劲爆,管你脱了没脱,做了没做,只要问过价钱就进去了,罚款一千刀,坐牢三到六个月,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名字和照片还会在网上公示。

而邵杰这次是拿着 B1 商务签证过去的,要是在美国犯了事被定罪,大概率就是罚款外加直接遣返。但这些处罚倒还是其次,麻烦的是这件事对他今后的影响。留着这个记录,他以后是不是还能再次入境美国?又会不会因此影响了理博这个项目?以及投资方、合作方之间的关系?这些才真正是问题的所在。

虽然没有明说,但余白知道,周晓萨心里一定也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后果。客观和理性,终究只是作为律师的素养。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事情一旦摊到自己或者切身相关的人头上,办案时的那些原则就全扔到一边去了。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唐宁从至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