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皇城中会举办万寿宴, 也是姜时愿入京以来唯一能见到圣人的机会。
慕朝也替姜时愿着急,怕她仍意志消沉、闭门不出, 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也是在?今日, 慕朝惊喜地看见姜时愿站在?游廊树下伸出掌心接住掉下来的落黄,桂香隐隐飘来。她今日不同了,描眉淡妆, 穿了件鹅黄色的褙子?,布料柔顺,服帖地勾勒出她纤细身形,一只?坠着珍珠的银钗斜插在?墨发上。
她的美似文竹, 旁人见只?能看到它的柔然, 细品之下, 才能领略翠绿下的坚韧。
慕朝跑到阿园面?前,难掩惊喜,竟有些?结巴:“小姐....你..终于肯出门了?你好多了吗?”
“这段时间谢谢你, 慕朝。”姜时愿柔声道。
“你想?通了吗?”
“想?通了, 我非笼中鸟, 也非池鱼。我若消沉颓废, 仇敌就会借此跗骨啃食。他不会绕过我,也不会放过我所爱之人, 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人离开我得。”阿愿语气微颤,“我要加倍还之在?谢循身上。”
命数难断,天地不仁,她不想?再做浮萍。
她要与虎谋皮, 步步为营。
她要还兄长清白,要为三七证明。
“除恶务尽,恶者?归罪,才能让善者?善始善终。”
“小姐,你能这么想?就真的太好了!”
慕朝压下惊喜,倏然想?到今夜天气阴晴多变,唯恐夜间下雨,让阿愿自此稍等片刻,他去替她取纸伞。
也就在?慕朝身影撤离之后,视野开朗,姜时愿的目光越过稀释焦黄的桂树,看见离她三尺远的沈浔,他身上披着炙热且炽碎的日光,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阴郁,深深地看向她。
她动了动唇,刚想?开口,却见沈浔提步朝她走来,牵她上轿,姜时愿有些?讶然:“你不躲我了?”
沈浔开口,确实卯不对榫:“阿愿,切记小心行事。今夜万岁宴圣人、皇后、后宫嫔妃乃至皇子?和文武百官皆会到场祝贺,势力盘根错节,阿愿只?需与在?场之人泛泛而交即可,切莫参与过深,涉入派系斗争中。”
他知道阿愿聪慧,没有他的提点?,也会明白,可他偏不放心要碎嘴多提几句。
姜时愿默默地听?沈浔说完,看着他唇仍残留的红痕,这是她咬下的痕迹。
而后她温声开口,“阿浔...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沈浔屏息,叹息之后,答道有。姜时愿心跳如鼓,静等着沈浔开口,只?听?着沈浔接着说道,“今夜燕王极有可能到场,阿愿可以试探其?态度,以断当年燕王是不是用了一出苦肉计来设局陷害阿愿的兄长。”
“我知道了。”阿愿软睫微颤,深藏失意。
她早该想?到的,那夜她表明自己?心意之后,沈浔的沉默就已是最好的答案。
沈浔善察人心,又怎么会不知她想?听?什么,他故意言左右,更加证实了阿愿心中的答案。
她还在?期盼什么回答呢?
“我送你上轿。”沈浔牵起她的一双柔荑,扶她登上骄凳,姜时愿素手撩开帷幕,在?骄中安坐之后,方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看不见沈浔,阿愿才有了一点?勇气,坐在?轿中,吐气如兰:
“阿浔,我知道的,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件难事,一方相思才是常态...我表明心意并不是想?挟恩图报,亦或者?强求你跟我相思守,我只?是想?说出来,你对我很重要,请你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姜时愿眨眼,抓着手臂的力道不由更加有力,声音有些?微颤:
“阿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你若有了答案可以告诉我....要我一直等,我也会累...”
“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说不喜欢我,我想?要一句你明确的回答。”
话音甫落,沈浔的声音急不可耐的是横叉进来,“阿愿。”姜时愿紧咬贝齿,望向车外,却被眼前的朱红色覆盖,隔着一幕之帷,沈浔的视线亦逢了上来,仿佛这帘帷幕形同虚设。
阿愿朱唇轻启,膝上的手有些?发颤:“什么?”
沈浔眼神深深地看向轿内:“我没办法说不爱你。”
不爱的对立面?便是...爱,除此之外阿愿想?不出别的。她一时有些?茫然,难不成沈浔也喜欢她?
那他为何只谈不爱,却不说爱?
阿愿喜出望外,忙不跌掀开帷幕,却只?见四周空荡,唯有慕朝一人跑来给她送伞:“小姐,夜间若寒,记得添衣。”
*
紧接着,慕朝跟着嘱咐了许多,直至察觉天色渐晚,这才不舍放小姐离开。车夫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往铜锣道驶去,千里良驹的啼声与泠泠作响的金铃声互相掺杂,又渐渐消失不见。
昏光敛尽,慕朝眺望着灯火通明的皇城,外人皆道金碧辉煌,唯有他知道里面?的黑暗深邃。在?皇城的每一个夜晚,皆是孤冷幽暗,望不见天光的。
思及此,慕朝心下微沉。哀叹完,他才转身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竟然无声无息地站了个沈浔,“你怎么跟个鬼一样,都没声的....”
“等等....你的嘴角...”慕朝注意到沈浔嘴边的红痕,皱了下眉头。
沈浔唇角微勾,又听?着慕朝冷冷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冷冰冰的人也会内火过重,都喝点?菊花茶降降火吧,别每天都在?心里想?着坏招。”
沈浔冷笑,转瞬离开,慕朝知觉他没安好心,亦步亦趋跟着,跟着他登上高楼。
夜色已沉,寒风阵阵袭来,越是登高,寒意越是渗人,隐隐传来街头打更的竹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中不安。
沈浔垂眼看着典狱青铜门前空空荡荡的官道,光影落在?他的眼底。
他眉间紧锁,轻道:“太少了,前去赴万寿宴的官员未免也太少了。”
慕朝倒是觉得沈浔惯会杞人忧天,他从?皇城出来自然更懂礼教?规矩的,出声纠正沈浔:“当然少,宫宴不比朝拜,后宫嫔妃达修仪等正三品以上的才有机会参加寿宴,前朝自然也是如此,官居三品之上才有资格。不然你为谁人都可以进皇城,谁人可以与圣人同席吗?”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规矩沈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典狱三品之上的官员只?有六处各位大人和魏国公。”沈浔压低了声音对慕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