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的意思是在场的,都算不上你所说的‘大派’?”云宸冷笑,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寒意。
他不是不明白这人指的‘大派’是谁,但也正因他明白,所以才对此人的态度感到格外厌烦。
凡事以凌虚宗为尊,这是很多正道门派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已经失去了在一些事情上做主的能力。
“云掌门误会了。”那人悻悻地解释,“我也就直说了,往日正道增减门派的事情,都是各位掌门共同商议的,如今既然凌虚宗不来,那也总得有人替方掌门说话才是,否则事后若是让凌虚宗以为我们不参考他们的意见,那可就误会大了。”
云宸笑得更深了,也更冷了,这人所说的“误会”,无非是考虑到方逸白和王婉曾经的关系,怕方逸白对王婉怀恨在心,便容不得她参与到正道中来。
说到底,还是畏惧方逸白的权势而已。
“既然你直说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凌虚宗那位掌门如今病成那个样子,一年也不见得有几天醒着的时候,不说亲自过来,今日我散会后同他写信,他这辈子能不能看得到都两说。”
一言作罢,殿内一片哗然。
云宸性子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们没想到,如今在正道众人之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会被他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王婉手中正准备放下的茶杯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最终还是稳稳放在了桌面上。
众人议论归议论,但碍于青崖山的颜面,却也无人敢大声说出来。又听得云宸道:“有些人有心思操这个心,倒不如想想自己要如何将门派发展壮大,下回正道会武上,若是连立派二十年的小门派都打不过,那才叫贻笑大方。”
这句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确实是说在了不少人心坎上。先前那位说话的长者见氛围有些僵持,故意清了清嗓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论。今日既然大家没其他意见,那云河派往后就正式算作为正道其一了?”
一言作罢,赞同者居多。王婉站起身来,同在场的诸位道道谢。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她也缓缓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云河派不仅仅再只局限于极蜃海的一亩三分地,往后在整个修真界,亦能有一番作为了。
……
王婉和云宸数年不见,众人散去之后,两人自然要一起喝酒。
王婉仍旧在后山竹林里的那一处凉亭里等他,她将杯盏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在桌面。阳光透过竹叶,在桌面上形成斑驳的色块,有些沉在青瓷杯的杯底。
她站在亭里,听着耳畔竹叶沙沙的轻响,正觉无聊时,便听见男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怎么样,我方才那番话说得如何?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王婉回头,看见云宸快步从竹林里走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旁。
“少来,若是换一个人当这青崖山掌门,今日也是一样的结果。”她不由得也笑了,坐在了云宸对面。
“不管怎么说,既然以后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一块吃顿饭总没问题吧?”云宸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储物袋,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食龛。
食龛打开,里面是热腾腾冒着白汽的糕点,品类不一,王婉粗略一看,便见有樱桃煎、松黄饼、定胜糕一类。
“你不喝酒了?”王婉问。
“别提了,上回同你喝完,险些被我门下弟子说我身为掌门带头犯错。”云宸说起这个,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吃好吃的也不错。不过我记得你不喜甜食来着?”
云宸道:“人一辈子那么长,总得多尝试些新东西,胃口变了也实属正常。”
他虽然这么说,但具体是因为谁而变了口味,王婉也心知肚明。不过她并不去戳破,只是拿起一只糕点放入口中:“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留芳斋的味道竟然还是没变。”
“他们家掌柜的都换了三任了,只能说糕点师傅得了一手好传承。”
王婉笑笑不语,直到将手中的那块糕点吃完,她才再次开口:“其实这回来,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同你商量。”
“哦?”
王婉抬起头看向云宸,正色道:“我准备同赤邪动手了。”
0207 201 权衡利弊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赤邪都还一直在试图控制你?”
王婉同云宸说了赤邪是何时给她种下蛊印的,又说了这些年他又是如何控制蛊印发作的。虽说隐去了些许露骨的情节,但云宸还是能从中体会到王婉这二十年,是在怎样的折磨之中度过的。
他作为青崖山掌门,不会没看过一些古籍上关于蛊印的记载。
王婉点头称是:“其实最近的几年,我已经开始感受到清心丹的药效一回不如一回了,我担心总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了自己,以至于给整个云河派都带来大祸。”
云宸眉头微皱,只是垂眸看着面前各式的糕点:“所以你来同我说这个,是希望我能够帮你?”
“说不上希望。”王婉坦然道,“赤邪与我本就不共戴天,杀他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不管你这回是会与我一道,或是囿于天下大义不肯出手,这件事情,我都一定会去做。”
“杀他......我又何尝不想杀他......”云宸重复着这两个字。糕点虽甜,他的笑却显得有些苦,“抛开个人恩怨不谈,赤邪冷血无情杀人无数,就算是站在‘为了天下苍生’的制高点,我也有理由去杀他。”
“只是你如今的身份,却不允许你动手,是么?”王婉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对于云宸的选择,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同张子承说过:“许多事情,是不得不去妥协的。”
云宸并未直接回答“是”或者“否”,只是苦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按道理来说,不论是代表正道,抑或是代表世人,我杀他都是天经地义。然而这二十年正道与魔道之间的短暂和平有多来之不易,想必你也很清楚。所以,不论是为正道,还是为世人,我反而却不能做这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事。”
桌上的那一壶酒,最终还是被他提起、斟满,云宸拿起酒杯,仰头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
“你我年轻时修道,为的是斩妖除魔、护佑苍生,但我如今才明白,修道斩不了妖魔,也护不了苍生,你我最多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得失之中权衡。”
王婉笑笑不语,她其实想说,云宸这番话,倒与方逸白将人命当数字的观念有些不谋而合。
方逸白选择的是牺牲一些人,换所谓的“天下大同”;而云宸选择的是放任小乱而维持大局虽然赤邪仍然在作乱,但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表面的平和,似乎一切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云宸的选择有他的无奈,王婉也不去评判对错。左右他人的想法于她无益,她只是希望他人也同样不去左右她想做的事。
“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放心了些。”王婉也给自己斟了杯酒,“我原本还担心我的计划会让你难以抉择,但如今看来,我可以放心去处理我的‘个人恩怨’了。”
云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默默又饮尽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