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什么?”王婉笑了笑,随后便开始翻阅季云舒带来的那一堆纸张。
季云舒也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片刻后,听得王婉道:“这个村子,背靠五玉山,五玉山上盛产灵石原石,按理来说,其应当是极蜃海内最富饶的一个村子才是,为何如今竟会贫困至此?”
“我之前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来着。”季云舒答道,“后来我发现,那个村子里似乎常常出现一些修士的踪迹,数量远比其他村子要多得多。只是我询问那些村民的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肯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灵石矿产之地,确实容易吸引外界修士,若只是开采也就罢了,最怕那些修士仗势欺压百姓,让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王婉微微皱眉,“你改日带几个弟子一起去那边再探查一番,若是当真如此,云河派要想在一方站稳脚跟,就不能不去管这些不平之事。”
季云舒点了点头:“师尊说的是。我当时怕打草惊蛇,虽然发现了不对,但也不敢作声,如今有师尊这个化神期修士撑腰,也不必再畏手畏脚了。”
季云舒说话的时候,眼底也闪着一种属于少女的伶俐的光芒,王婉看在眼里,也不由得笑了:“怎么还谦虚上了?你能关注到这一点,已经比我当年强上太多。那时方逸白让我给他念四十二城的物价......”
王婉话说了一半,才恍然发觉自己犯了忌讳。
一句话生生被她咽进肚子里,空气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她目光回到手中的纸张上,看到新弟子名单那一张时,才转移了话题:“新入门的弟子人数倒是不少,但修为都低了些。不是说修为低不好,只是往后人多起来后,光靠我一个人,也教不了这么多弟子,总得有些金丹甚至元婴期的,要分担一些责任。”
季云舒道:“前阵子来极蜃海避难的修士中,倒是不乏有金丹或是元婴期的,只是那些人不是想要逍遥自在,就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派。特别是极蜃海外还有一个叫仪光派的,我看充其量也就只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小门小户,但是他们说他们有一个祖师,叫仪光上神,吹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当时好多修士一听,就觉得他们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也就去他们那里了。”
“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其实倒也正常。修真之人一生那么长,总得有些信仰的。”王婉对此只是淡然一笑。
季云舒听见她说这话,反而有些好奇起来:“那师尊,你的信仰又是什么?”
“我?”王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一问,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正上方的那个太阳,热烈的光芒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甚至在她闭上眼后,都能在眼前的黑暗底色上残留下一个圆形的橘色印痕。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已经走过的许多年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来,她也不过只是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再后来,傅怜不在了,仇恨在她的心中滋长,不得不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如果不是傅怜,在凌虚宗的那十几年,她很有可能会沉溺在温柔乡里,再也不得翻身。
“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执念。”王婉回答道。
说到“执念”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在诡影宗的地下室里,也曾见到过傅怜未了的残念。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云舒,你说,'神'是怎么产生的?”
季云舒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种东西无凭无据的,信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吧?”
“没错。”王婉点了点头,“若是没有那个'神',那我们,不妨就造一个'神'。”
0204 198 另一种活着
“话说这位云河派的上神,既无封号,也无神职,只有一个小字为天下人所知,叫做阿怜。数千年前,妖兽为祸人间,魔修趁虚而入,这位阿怜上神与众多修士一道,除妖诛邪、庇护苍生,斩妖邪于剑、救众生于水火,敢行不凡之事,深藏极盛之名......”
路边的茶摊中,云游四方的说书人今日恰好来到此处,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便被他眉飞色舞地说了出来。
明明有些夸张的叙事,被他这么一说,便也显得有了几分真实。茶摊前的那张桌子旁,不时便围满了男女老少。这些人大多衣着朴素,似是附近居民,也有人气息不凡,显然是游历至此的修士。
小姑娘借着自己体型的优势,很容易便挤到了人群最前,举着手问:“那这位上神,和其他的那些上神,又有什么区别?”
说书人嘿嘿一笑,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故作神秘地问她:“小丫头,你见过会亲自做吃的的上神吗?”
那小姑娘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上神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有会亲自下厨的?”
“这就错了!这位阿怜上神,便擅长做各类糕点甜食,还会酿桃花酒。每逢饥荒之时,便将食物施予众人,不仅足以饱腹,其滋味也是一绝……”
……
茶摊一角的那张木桌旁,白瓷茶杯在女子的手中攥了许久,终是被放在了桌面上。
王婉从说书人身上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杯底泛起的涟漪,唇边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虽然确实夸张了些,不过三师姐一直都喜欢这些话本杂文,若是有一日,她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主角,想必也会高兴的吧。”她低声沉吟,像是自言自语。
说完,便拂了拂衣襟,起身离开了茶摊。
茶摊之中人头攒动,皆是围绕在说书人周围,哪怕她气质再与众不同,也极少有人在意。
此处就位于极蜃海边境之内,王婉御剑二飞,不多时,便已回到了云河派内。
现下正是傍晚前天气宜人的时候,不少弟子就在道观前的广场上习武打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这位刚回来的掌门尚且有些陌生,却或多或少听说过“凌虚宗掌门夫人”的名号。
王婉从他们或是尊崇或是好奇的目光中走过,也仅仅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她现在开始慢慢地明白过来,过去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或许很难去洗清它,那不妨就去接纳它。
她曾经是凌虚宗的掌门夫人,但这十余年,对于她漫长的一生来说,终将只会成为一瞬而已。
她自然知道那些弟子们心里在好奇什么,无非是她为何会与方逸白决裂,又为何选择独自开宗立派。
在这个修真界,强大的女人身上的八卦,往往就是最引人注目的。
但正因为强大,这些凝视落在她身上,也便显得更加微薄、一击即碎。
于是她也只是笑了笑:“不必如此看着我,你们想知道的,日后我慢慢说与你们听。你们若是实在好奇,也可以亲自找我问个究竟。”
相对于她的坦诚,反而衬托得那些弟子们有些目光短浅,他们自觉尴尬,简单问了好之后,便各自又回去修炼了。
王婉知道,以后,不光没人会来问她这些问题,也没人会再窃窃私语。
她从道观之中走过之后,径直来到了后院的祠堂。她在祠堂中的供桌前站定,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尊灵位,无比端正地放在了灵位最前。
“三师姐,这里离青崖山太远,我只怕难得回去一趟。往后,就麻烦你来这里与我见面了。”
王婉从一旁拿了三柱香,放在火里点燃,又插在了案上的香炉里。
烟雾缓缓升起,萦绕在她头顶,一阵檀香缓缓在祠堂内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