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荣不敢对上姜凌的眼神,心虚地转开视线。

姜凌再将目光转向钱建设:“你儿子长期霸凌同学,屡教不改,情节恶劣,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19条,可处拘留或罚款。因为考虑到他未满十六岁,目前以教育为主。不过,现在看来,不管是派出所还是你们家长,这种以调解为主的温和教育是失败的。”

钱建设满面堆笑:“小孩子打打闹闹嘛,能有多大事?等他们将来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姜凌摆了摆手:“不是小打小闹,梁九善三次报警,他的伤情已构成轻微伤,钱大荣的行为已经违法。”

赵艳红不耐烦地说:“什么霸凌?别说那么难听!你们警方不是做过调查吗?好几个同学指认是梁九善挑衅在先,他身上的伤也是自己造成的,和我家大荣没有关系。”

姜凌反问:“既然没关系,你们为什么愿意道歉、赔偿?”

赵艳红撇了撇嘴,正想说话,却被钱建设拉住,他笑着解释道:“梁九善的父母是我们纺织厂的职工,可惜双双车祸去世。我们看他们姐弟俩可怜,所以接受调解,出钱帮他治伤,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是,姜警官?”

钱建设看得出来姜凌和魏长锋不一样,她年轻,更较真。

钱建设不愿意得罪基层警察,特意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想点一点姜凌,让她别咄咄逼人。

姜凌拿起笔录本从服务台走出来,对钱建设说:“走,去审讯室。”

听到审讯室这三个字,钱建设陪笑道:“不过就是个小案子,在这里处理就行了,何必换地方?”

姜凌看了他一眼,一个字没说,当先而行。

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看向值班民警李振良:“帮个忙,一起?”审讯也好、问询也罢,总得有两人一起才符合流程要求。

李振良左右看看,警务大厅里现在除了姜凌,只剩下自己和姜凌这两位民警。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你先去,我找个人值班,马上过来。”

刚才他在旁边做笔录,也是心头火起。钱建设一家三口联手欺负两个没爸妈的孩子,太不要脸了!但梁九善姐弟愿意接受对方的调解条件,他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新来的姜凌想为梁九善出头,他当然愿意参与。

姜凌点了点头继续往外走,眼中有了暖意。

李振良从警十年,正义感很强,曾私下资助梁家姐弟,是个很好的人,叫他一起参与调解果然没错。

钱建设见姜凌走了,只得赶紧跟上,嘴里催促赵艳红与钱大荣:“走走走。”

梁九善内心升起新的希望,拉了把发愣的姐姐:“走!”

第4章 审讯室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同于警务大厅的平易温暖,审讯室显得冰冷肃然。

一桌三椅,青灰色水泥地面、雪白墙壁,再加上墙上写着的黑色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给人一种威严感。

走进审讯室,看到墙上的标语,钱大荣明显有些发怵,一双眼睛不敢乱瞟,缩头缩脑地紧挨着母亲一声不吭。

姜凌没有马上发话,直到李振良进来,两人在木制的审讯桌后坐下,她依然保持沉默。

姜凌的沉默,给钱家人沉重的心理压力。

赵艳红推了钱建设一把,示意他和警察沟通。

钱建设只得走上前去,在姜凌对面坐下:“两位警官有什么话就说,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我在警校的主修专业为犯罪心理学。”姜凌终于开了口。

钱建设愣了半秒,犯罪心理学,这玩意儿研究的是个啥?姜警官学的是什么专业,和他有什么关系?

“心理学研究显示,长期霸凌者若不及时干预,成年后暴力犯罪的概率是普通人的四倍以上。”姜凌说话不紧不慢,却字字清晰。

钱建设胸口开始发闷,声音干巴巴的有些发涩:“那个,我家大荣只是和同学闹着玩,谈不上什么霸凌。前两次派出所同志也到学校调查过,是梁九善这孩子小题大作……”

“不必解释。”姜凌抬手制止了钱建设的辩解。梁九善的卷宗里附有当年的三份调解书,事后律师也重新取证,证实了为钱大荣作证的同学都在撒谎。

“90年魔都有一起抢劫杀人案,审理过程中发现罪犯从五年前,也就是17岁开始霸凌比他弱小的同学,暴力犯罪倾向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矫正,最终犯下滔天大罪被判死刑。”

当父母的哪里愿意听到这样的案例?这不是摆明了说如果钱大荣现在不管好将来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钱建设脸色发白,回身看了眼赵艳红。

赵艳红护崽心切,急慌慌为儿子辩解:“你别在那里唬人!我家大荣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前途一片光明。倒是这个梁九善,在派出所都敢动手打人,我看他才有那什么犯罪倾向,将来是要被枪毙的。”

姜凌做的第一步,是要钱家人重视钱大荣的教育问题,防患于未然。

钱大荣现在欺凌弱小,一则能从打压梁九善这件事情上获得快感,二则他有父母护着,出了事大不了赔几个钱,所以他根本就不怕。

在家人的纵容之下,欺凌弱小带来的快感不断升级,钱大荣会渐渐沉迷其中,最终走上犯罪道路。

可是,这一步看来是失败的。

在钱建设与赵艳红眼里,钱大荣是他们的心头宝,是有些调皮的聪明孩子,在他们的庇护之下一定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不管姜凌怎么说后果,他们压根就不愿意相信。

姜凌淡淡道:“根据《刑法》第134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可判三年以下徒刑。”

审讯室的环境太过严肃,这让习惯搅浑水、耍赖皮的赵艳红有些发怵,但她不肯在这个小女警面前示弱,梗着脖子说:“你别和我谈什么刑法哪一条,什么三年以下徒刑。我家大荣未成年,你们警察最多只能对他进行教育。”

姜凌双目微眯,眼里闪过凌厉的光芒,她抬手指向梁九善:“他也未成年,即使杀了人也不会被判死刑!”这两个“也”字,姜凌刻意加重了语气。

梁九善还没明白过来姜凌的意思,赵艳红已经紧张地揽过儿子的肩膀,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你瞎说些什么?”

李振良的手心有些冒汗。姜凌今年七月过来报到,满打满算也只入职一个多月。她平时不爱说话,和同事交流用得最多的只有“嗯”、“好”、“行”、“我知道”这几个字。没想到今天一进入审讯室,言辞如此激烈尖锐,听得他有些心惊肉跳。

姜凌提高了音量:“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们就不怕梁九善豁出命来伤了钱大荣?”

赵艳红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他们处于上风。

钱大荣身高体壮,又有几个小弟帮忙,从来只有他打伤梁九善的份,梁九善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可是,姜凌话里有话,听得赵艳红有些胆颤心惊。万一……万一这个梁九善逼得狠了真的豁出去了呢?

许是看过太多档案卷宗,与太多罪犯打过交道的缘故,姜凌很懂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