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再问:“证据呢?”

耿立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满是悔恨:“我一开始不懂,被?医院欺骗了。手术同意书签了字,死亡证明开了,尸体火化了,赔款我收了,那些医生、护士我也没认全?……我没有证据啊。”

姜凌目光锐利,盯着他的眼睛:“那为?什么恨医生、恨护士?”

耿立华的身体开始颤抖,声线也开始不稳:“就,就是他们!我知道,就是他们!”

姜凌道:“到?底是因?为?你爱人的身体原因?造成?,还是医护人员不作为?造成?,因?为?时代久远已经无从考证。你接受了医院的赔偿,也代表着你认可了医院的判断,这才是你真?正痛苦的根源!”

姜凌盯着耿立华的眼睛:“你真?正憎恨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不!”耿立华抬起头,眼睛开始充血,声音凄厉而绝望,“不是我,不是我!这件事就是医院的错。我只是个工人,我没有医学知识,我只是被?他们骗了!”

姜凌并没有理会他的辩驳。

“人,总会以各种理由原谅自?己。你没办法恨自?己太久,所以就将这份仇恨,转化成?了对医院、医生、护士的恨。”

“这颗仇恨的种子在你的孤独、愤怒和绝望中疯狂生长,不断扭曲你的自?我认知。你将自?己的不幸,泛化为?整个医护群体的失职;你将那身原本代表救死扶伤的白大褂,理解成?为?疏忽、冷漠与死亡。你需要有人来承载你所有的痛苦,你需要通过毁灭弱小的个体,来获得?虚假的掌控感和救赎感。”

耿立华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

“柯小雨,”姜凌停顿了片刻,眼前闪过柯小雨死后那张惨白的脸,“那个雨夜穿着护士服独行的女孩,她?不幸被?你遇上,成?为?了你病态心理的牺牲品。你根本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却轻易将她?定罪。你杀害她?,并非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她?穿着那身衣服,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你,这是谋杀!”

姜凌抬起手,狠狠在审讯桌上拍下。

“啪!”

一声脆响,在审讯室里密闭的空间里引发回响,也震痛了耿立华的耳膜。

“她?……她?们都一样,她?们会害人!我这是替天行道。”耿立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嘶哑地低吼,试图抓住最后的扭曲逻辑。

“替天行道?”姜凌不再看?他,而是从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那是柯小雨被?害前两天寄给父母的信。

姜凌展开信纸,那娟秀却带着少女稚气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姜凌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再平稳,而是带着一丝悲伤的哽咽。

“妈妈,今天在诊所,我给一个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打针,她?很乖,可我太紧张了,扎了两次都没扎准,看?着她?忍着眼泪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比针扎在自?己身上还疼。

妈妈,我真?的好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发誓,我一定要更努力地练习,看?更多的书,向?老护士多请教!我一定要成?为?最好的护士,再也不要让任何一个病人因?为?我而多受一点痛苦!我要用我的双手,去温暖、去治愈,就像您教我的那样……”

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姜凌念信的声音,像重锤一样,一下下地砸在空气里,也砸在耿立华的心上。

耿立华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扭曲的灵魂上。

姜凌念完最后一句,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瞬间面无人色、如遭雷击的耿立华。

“耿立华,听清楚了吗?这就是你口中会害人的实习护士,这就是你用石头砸晕、用绳子勒死的柯小雨。给小女孩扎针失败,柯小雨的内心充满自?责和愧疚,她?想的是如何提高技术,成?为?最好的护士,去温暖治愈更多的人,而不是像你臆想的那样冷漠、疏忽、不负责任。”

姜凌将那张似乎还带着少女体温的信纸,重重拍在耿立华面前的审讯桌上,与之?前赵淑芬母女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看?看?吧,这是一条生命。和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一样,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耿立华呆呆地看?着照片,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他整个人蜷缩在椅中,涕泪横流,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仿佛要把那些尖锐的话语和血淋淋的真?相从脑子里抠出来。

姜凌的话,将他披着“替天行道”外衣的懦弱、自?私和卑劣,血淋淋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柯小雨那封充满自?责与理想的书信,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杀死的,不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个和他女儿一样鲜活、一样有爱、一样渴望成?为?更好的人的生命!

耿立华的心理防线垮了。

那痛苦的嚎哭,是对自?己犯下的罪孽最深沉的忏悔。

姜凌静静地看?着崩溃的耿立华,收起了那张信纸。

她?的任务,圆满完成?。

走出审讯室,姜凌的内心依旧难以平静。

耿立华认了罪,前世被?他残害的另外两个女护士能?够活下来。

可是柯小雨呢?耿立华再忏悔,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可是耿思敏呢?耿立华被?抓,失去父亲陪伴的她?,还能?像前世那样成?为?神经内科医生吗?

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

今天,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

夏天的黄昏来得?迟,西天烧着一大片金红色的晚霞,将公安局肃穆的灰色大楼染上了几分暖意。

姜凌走到?窗边,看?向?远处。

忽然,她?的视线聚焦在大门?侧边那排高大的、搭下一大片荫凉的梧桐树下,那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书包斜挎在肩上,压得?他一边肩膀微微塌着,但脊背却努力挺得?笔直,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

是梁九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