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老板娘柔声回她,“等一下哦。”
待老板娘将豆腐花送到食客面前,双手往围裙擦了几下,方接过相片,只看一眼,便惊讶抬头望向棠枝。
棠枝也怔住,面前女人即使穿戴简朴,亦难掩国色。眉梢眼角,神韵气质,皆像极她的大嫂,只是左脸多了好大一块黑红胎记。
“棠枝!”终是敏嫣先唤出了声。
“大嫂……”
棠枝仍未反应过来,她记得她离府不久,就在报上看到大嫂的讣告,为此还伤心了许久。
可眼前活生生的人又是?
敏嫣瞧着棠枝风尘仆仆的模样,忙将她拉到小凳子上,又拿过一海碗,舀着嫩白豆花,加麻油香醋,虾米榨菜,又洒把碧绿水芹末。
棠枝用小瓷勺尝了口,只觉清爽味美,怪不得这个小小豆花摊生意那么好。
直等到太阳落山,棠枝见大嫂将卖剩的豆花,又做成豆渣饼,派送给路边小乞丐。
踏着落日余晖,大嫂挑着扁担,领她回家。
棠枝在她家中转悠一圈,见大嫂居住的院落虽然狭小,却打扫得异常整洁。
后院饲养了几只肥鸡,满庭扁豆花,正紫莹莹地盛开。这是穷人家栽种的花,观赏之余,待秋季结角,便可摘下入菜。
棠枝没料到,往日看惯名贵花种的大嫂,竟会乐于观赏这再平平无奇的小花。
“溥炎,我回来了。”敏嫣燃上一束香,往旁挥了挥,白烟袅袅,插进一块无名牌位前。
她又去檐下,取过一小竹篮,递进棠枝怀中,微笑道,“饿的话,先吃点风栗子吧。”
厨房热意腾腾,浓烈的烟火气,将棠枝包围。
她将剥好的栗子,塞进敏嫣嘴中,疑惑问,“大嫂,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棠枝记忆中的大嫂,肤若凝脂,怎会多出这么一大块可怖的胎记。
“我故意画上的。”敏嫣刚宰杀完一只肥鸡,正准备做鸡汤米线,“有了它,那些地痞流氓就不来烦我了。”
美貌对于现如今的敏嫣来说,实在是一种累赘。
棠枝点点头,似乎很理解她的做法。她还想追问报纸讣告之事,但见敏嫣并不想提,遂作罢。
米线滑光柔软,鸡汤鲜美可口,棠枝直吃了不少。
敏嫣则一直将鸡肉往她碗里拣,这让棠枝不由得眼眶发酸,出门在外三年,已许久未有人对她这般好了。
忽地,传来笃笃敲门声,敏嫣起身去开门。
门扉半开,棠枝好奇望去,只见门口一男子长身鹤立,眉清目秀,与自家大嫂十分熟络的样子。
水生抬手擦拭额头汗珠,“敏嫣,我去跑了两天市场,这些钱,你先拿着,待我再跑几天,就够你去照相馆拍相片了。”
敏嫣皱眉,望向水生淳朴的脸庞,问,“那你呢。”
“我不急。”水生唯恐敏嫣拒绝,将钱硬塞进敏嫣手心,抬腿便要离去。
“诶,你等等。”敏嫣唤住他,将厨房预先留出的鸡汤米线端给他。
水生羞涩,不住问,“你吃了没?”
敏嫣含笑点头,两人又不知说了什么,在晚霞映衬下,脸庞皆红彤彤的。
“大嫂,你要去拍相片吗?”
敏嫣方坐下,棠枝便疑惑地发问。
“督军要求我们办理良民证,但证上要贴相片。现在去照相馆拍个照,要两块钱,我们摆小摊子的,哪来这么多钱。”敏嫣峨眉蹙起,夹着淡淡忧愁。
棠枝没想到格格出身的大嫂,现在竟会为两块钱忧愁,怔愣半晌,咬唇问,“大嫂你好吗?过得快乐吗?”
敏嫣放下汤勺,眼瞅棠枝,认真点头,“棠枝,我很好,现在晚上睡觉,我连梦都不做半个,睡得很香。我也不用吃药,比在他……身边时,快乐太多。”
棠枝不知大嫂与赫连锋之间发生何事,但只要大嫂快乐,她便发自肺腑为她高兴。
就这样,棠枝在这个名唤春山府的小镇,住了小半月,白日寻人,晚饭后便陪敏嫣推石磨,磨豆腐,坐在凉风习习的天井,说悄悄话。
每次说到那个叫水生的男人时,敏嫣的脸庞便会浮出比烈日还要灿烂的笑容。棠枝默默看在眼里,这种笑是她以前,从未在大嫂脸上见过的。
未免离别落泪,棠枝只将帕子包裹银钱,塞在熟睡的敏嫣枕旁,而后悄悄离开了春山府。
春山府·贰
晨曦吐露,东方渐白。
春山府大街,行人寂寥,唯有做早市的三两摊贩,正在熬茶炊饼,袅袅轻烟与溟蒙晨霭融为一体,朦朦胧胧,如影似幻。
敏嫣与水生踏着湿漉光滑的青石板,走在梦境般的春山府,彼此沉默无言,只一前一后,往王麻子照相馆步去。
走在稍前的敏嫣,青丝挽髻,刘海儿用桂花油梳得齐整服帖,浅荷红上衣,菱花白布裙,衬得身姿纤细灵巧,温婉动人。
敏嫣走得慢,水生也走得慢,两人似乎谁也不愿打破这段距离,只这样不远不近地相持。
忽地,只见敏嫣在一布告板前停下,板上贴着戏班子的大字广告,是越剧的《西厢记》。
水生见敏嫣瞧得入迷,遂低眸微笑,“待再过几日,我们也去戏园子看戏。”
再过几日,他替人跑货的钱下来了,他就带她去戏园子听戏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