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是乳白色的,上面固定的是硬质的尼龙线,尼龙线不像是其他的线一样柔软,反倒是如一根难以忽略的硬刺。以前和人打架,常常弄坏衣服,回家后哥哥就会坐在床上给她补衣服。他一声不吭,渊也知道哥哥在生气,她趴在铁架子床的上铺天天看他补衣服。
等他给她补完衣服气也就消了,拿着脏兮兮的衣服到公用卫生间帮她洗衣服。尼龙线很硬,也很结实,她的衣服被补过之后再也没有开裂,只是如硬骨摩擦皮肉,一点点痛带着一点点痒,就这样度过了最懵懂的初中。
淼很久之后才发现,渊也一直没说。直到偶然间淼看见了妹妹腰上因为补丁摩擦瘙痒产生的红痕,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淡粉色的,已经摩擦了很久。
后来家的针线盒里多了一种线,白色的棉线,小小一卷要两块钱,而那个百米长的白色尼龙线也才两块钱。他却再也没有给她不过衣服,她的衣服再也没有了破口。
他还是用硬质的线缝衣服。
他的消息是她第二天才看见的,发的时候很晚,她已经睡着了。
“给你买了生日礼物,过两天就到了,提前祝我们的周周生日快乐。”
是啊,自己快过生日了,这是她经历的十几年中,最期待的一次生日。还有一笔转账,是五百元,她没收。哥哥啊我现在已经不用再被你保护了……
她的生日终于是到了,在一个天气不好不坏的日子。以往这一天,天气都是这样,晚上还会再下点小雨。以前都是哥哥陪着她过的,可她却在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向他撒娇的勇气。
是那个梦吗?好像又不是。她总是尽力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大人,刻意避免再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哥哥问她今晚上要去哪里吃饭,她说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今晚就去吃吃看。哥哥直说让她玩得开心点,她有些懊恼地关上手机屏幕。
哥哥……他应该不会来吧。
毕竟,他挺忙的。
得知了渊今天生日的舒情争半开玩笑地说:“小寿星今晚不请我们吃个饭吗?”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地答应下来,心中藏着的事如同埋在泥土里植物的根系一样,在雨夜破土。
一直到下午,天一直是压着低云的灰白色,栖息在学校楼间的斑鸠除了发出几声沉闷的咕咕声,也不见它们飞出来。
其他几个室友自觉和她们俩的朋友没有很熟,就不来了,总共算上她自己也就四个人。她们下楼的时候周逸已经等在楼下了,他背着个包,鼓鼓囊囊的,朝渊招了招手。
似乎是所有人都觉得渊的情绪不太好,周逸用手机悄悄问她:“你和你哥吵架啦?看着不不太高兴。”
“没有吧,可能只是今天天气不好。”
她确实有些不高兴,也确实是因为哥哥,但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哥哥不能来给她过生日。这个原因太离谱了,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其实在失望之余,渊叫上的是周逸,问他今晚有没有空,不知怎么的就把两拨朋友以前混搭着带出来了。
南安市的雨下了一天,几乎是年年今天都下雨。早晨淼很早地就出了学校,没去高铁站,反倒是往长途汽车站去了。高铁票来回要四百,长途汽车来回只要一百,他想。
他把裤脚卷了卷,避免雨水打湿他的裤子,包里是一件干净的上衣,到时候就算被雨打湿了也可以换上,干干净净地去看妹妹。
长途汽车要等,等凑齐一车人司机才会发车。车窗上雨滴模糊了汽车站里花花绿绿的大巴车,只有一个轮廓,以及汽车出站时减速闪烁的红色车灯。
他抱着包,坐在后排的窗边,车里的人就像是装在玻璃罐里的糖,看不清窗外。大巴车的皮革味和车载香水令人头晕的气味在无限地蔓延。是令人作呕的,同样也生长着期待……
他和她说:“要我来陪你吗?”
她只回了两字:“不用”
那也没办法了,他想,他怎么会不陪她过生日呢?
大巴车扬起了泥坑里的水,车身晃了晃,慢慢地开往下一站……
045不可说
舒情争是个很爱吃青菜的女生,她在菜单上勾选下一个58的凉拌空心菜之后吧拆散递给了服务员。
菜很快就上齐了,这是一家云南菜的餐厅,装修风格是亚热带地区常见的风情。他们坐的是个小圆桌,靠窗,窗外可见楼下人流密集的主干道,这条主干道是通往主要的几个交通站点的必经之路。斑马线旁边买的是烤羊肉串,浓烟飘起,在路灯下白茫茫的一片。混合着孜然等香辛料的作用,无时无刻不再勾引着行人的味蕾。
店里送了一扎果啤,橘黄色的高脚罐里飘着几片柠檬,以及翠绿色的薄荷。周逸打开包,拿出一个盒子:“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吗?”
礼品盒是天蓝色植绒的,短绒摸着不扎手,有些滑。
一个黑色头戴式耳机。
渊哇了一声,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想买个耳机!”
“排练的时候我看你一直都是用有线耳机,感觉挺不方便的,这个品牌的很好用,性价比也高。”
她狠狠地把耳机和周逸夸赞一顿之后就招呼着大家吃饭。饭应该是用木桶蒸的,有一股木头的香味,颗粒分明,吃着唇齿生香。
渊其实不会喝酒,但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下,她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云南菜偏酸辣,但饮入一口泡着冰块的果啤之后,碳酸的泡沫在口中破裂,先是冷意微苦,再接着是酸,最后喉管里剩下薄荷的凉。凉过之后,嗓子里升起一团暖气,如同将热水置于咽喉。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十九年第一次沾酒,她竟一次就被它吸引,难怪爱喝酒的人那么多。饭吃到一半就开始玩牌,骗子酒馆,渊每每都输给舒情争。大半瓶酒下肚,多少是有点晕乎乎的微醺,眼前舒情争温柔的脸变成了三个,三个脸都在笑,但是表情都不一样。
渊自己走到外面吹吹风,出去是一个露台,吊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已经入秋了,夜风凉,露台上杂植的绣球花有些萧瑟。这里是南方,但对于绣球花,这个季节也是它们的极限了。
露台之下是路,车灯闪烁穿行,一刻不息。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比南安繁华,比南安热闹,她真的有点不想回去了。
渊把手搭在露台的栏杆上,夜风中的她早已放下了头发,任凭风吹。淼站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看她,看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掏出手机打字。
“我好想你啊,哥哥。”
三秒后,她放下手机,而他的手机亮起,上面就是这句话。
“喝酒了?”
“嗯”
他想再离她近一点,反正妹妹喝醉了酒,也不知道他在偷偷看她。他跨过马路,觉得手里空空的,是了他该去买一束花的。
站在人群之中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想法,因为他本就是个隐匿于人群之中的普通人。背德的心与他的皮囊不符,罪恶的灵魂与他良善的行为共存。
信号灯跳跃成绿色,电动车先行一步,耳中是电动车的喇叭声。他还是不习惯听尖锐的机械音,有些难受的摸了摸耳朵。
手机又跳出来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