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茶。
“你若上奏恳请圣上摒弃以前的选官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是动了世族多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十几年前寒门案,你应该略有耳闻。”张行止抿了口茶道。
“下官听说过。”
张行止放下茶杯,指尖轻叩茶案:“那你也应该知道掺和进寒门案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谢令璟:“知道。”
张行止看了他一眼:“如此,你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是。”安静片刻,他又道,“这么多年来,世族把持朝政,世族子弟无恶不作,根已经烂了,如果置之不理,那么大晋这棵树会被毁掉。”
张行止像是觉得好笑,提醒:“谢中书侍郎,你别忘了,我是张家少主,也是世族子弟。”
谢令璟面不改色,不亢不卑:“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况且,世族支持寒门通过考试做官的先例又不是没有,十几年就有一个。”
他问:“你说的是那个曾是世族之首的崔氏一族?”
崔氏一族是原本的世族之首,十几年跟张家走得很近,他们是世交,对彼此都很了解。
“对。”
张行止凝视着桌上茶杯里飘动的一片茶叶:“崔氏一族身为世族,公开支持寒门,下场是被众世族抛弃,被赶尽杀绝。”
他觉得好笑:“崔氏一族这样做,说得好听是舍己为人,说得难听是愚蠢,觉得我会像崔氏一族那般愚蠢,放着好好的世族子弟不当,去支持你,联合寒门反世族?”
谢令璟打断道:“若非如此,大晋再这样下去就要完了。”
他双手端着茶,迟迟没喝一口:“赵家为什么会被抄家,我相信张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它只不过是世族的一颗弃子罢了。”
接着又道:“世族想用它来堵住百姓的嘴,想用它来让百姓觉得世族大公无私,可这样真的行得通?他们迟早会发现世族不过是一群靠吸普通百姓血为生的人。”
张行止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谢令璟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听过,谢中书侍郎喝完这杯茶便请回吧。”张行止平和地下逐客令。
言尽于此,谢令璟端起茶杯,一干而尽,起身告辞。
张行止静坐片刻,离开书房,回隔壁院子,却发现叶逐溪出门了,他问院中的紫春:“她去哪儿了?你们怎么没跟在她身边。”
紫春如实道:“不知。姑娘只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要我们去找姑娘回来?”
他笑道:“不用,她既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就由着她。”
*
半天时间,叶逐溪已经打听到张行止幼时在哪家道观休养身体,是青云观。无奈它离京都甚远,至少得一个月的路程,她没法想去就去,只好先打道回府。
半路,被人截住。
截住她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墨楼另一个掌牌人,南浔。
身穿五颜六色花裙、头戴有爬虫野花的南浔十分引人注目,只是站在街上什么也不做也能有百分之一百的回头率。她现在一边握着自己垂在身前的两条麻花辫,一边可怜兮兮地泪如雨下。
有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
南浔小时候磕坏了脑袋,智力停留在幼年,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成为了掌牌人。原因无他,脑子不好归脑子不好,但武力够强。
所以叶逐溪见惯了她边哭边喊着肚子饿边杀人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叶逐溪记得南浔总是跟在宋疯子后面的,今天怎么一个人到处走?
身为墨楼掌牌人,想找个人有千万种办法,哪怕南浔智力有问题,在墨楼没日没夜的训练下,她也会牢牢记住学过的东西,叶逐溪并不奇怪南浔为什么能找到她。
南浔拉她手,委屈巴巴地吸着鼻涕道:“溪溪,我饿了。”
“宋疯子呢?”
南浔只是摇头,不停地重复:“溪溪,我饿了,我饿了。”
第17章 第 17 章 铜镜
叶逐溪先不回府了,带南浔去食肆买吃的,出手阔绰。
此时乃正午,正逢百姓进食之际,食肆坐满人,叶逐溪挑的位置是二楼,倚窗而坐,偏角落处,勉强能够远离人群喧闹。
南浔坐她对面,左手肉包,右手鸡腿,吃得嘴角流油,眼睛发亮,不停念叨“好吃”二字。
叶逐溪耐心等片刻,待南浔吃饱,轻敲桌面,示意看过来。
“吃饱了?”她笑问。
南浔点头如捣蒜,嘴角和手的油还没擦掉,黏在皮肤上,看着很是油腻,可她却浑然不觉,乖巧坐着:“嗯嗯嗯,我吃饱了。”
吃饱后,才会回答问题。
叶逐溪推窗往街上看,想知道宋疯子在不在附近:“你不是整天和宋疯子在一起?他呢?”
提起宋疯子,南浔撇嘴,眼中蓄泪,哭诉道:“他出去了,很多天没回来,我等、等得好饿。我出来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
她一哭便收不住了。
如果掌牌人刻意隐藏自己行踪,是很难找到的。叶逐溪极少刻意隐瞒,觉得没这个必要,一贯做法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南浔找不到其他人,只好过来找叶逐溪了,她不懂掌牌人和楼主意味着什么,也不懂他们应该互相防范,只知道自己认识对方。
“溪溪,他是不是嫌我吃得多,扔下我了?”南浔不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