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连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江载初唇角微微抿起来,狭长明亮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忧虑,“全军就地休整,等前方确切线报。”
“上将军,现在看来这座城池还没有防备,是进攻的最好时间……”
江载初扬了扬手,在部下面前,他从不会展露出丝毫情绪,可是此刻,心底那个想法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不得不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焦虑,问道:“关宁军后部尚未到的,还有多少?”
“再过一个时辰,骑兵们能够尽数赶到。”
他轻轻吐了口气:“连秀,此次出征前神策军一分为二,留在关宁军中的大约是八千人,将他们提到阵前,准备作战。”
“攻城战用最精锐的骑兵?”连秀疑惑问道。
“只怕用不着攻城了。”江载初平静道,“连秀,去传令吧。”
一个时辰之后,全军赶至永宁城下,江载初往后望去,黑压压的土兵就地休息,却沉默着没发出丝毫声音。这是他的精锐之师,平素并不显山露水,可是战场之上,却强悍得一往无前。而此刻,他在等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将决定他的军队,是否要攻下这座城池。。
终于,好几匹马从前方回来,黑衣人们一翻身下来,尚未平复气息,就半跪在江载初面前道:“上将军,已经探明了。前方确是有一支骑兵正快速而来。流民都在往这边涌过来,他们说那是匈奴人,一路杀了不少人,也抢了很多东西。我们留了一半人继续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连秀表情僵硬,“他们如何会入关到了这里?”???
引狼入室……江载初心中猜测成了事实,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宁城见守将。”
永嘉三年六月。
元皓行、景贯率洛军由京城潜行至长风城下,本欲趁江载初毫无防备之下夺回重镇;未料江载初兵分两路,自已和景云分别率领麾下精锐骑兵直取京师而去,却离京师百里之外,突遭变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匈奴骑兵出现在帝国内,一路烧杀抢掠,往南方而来。
而此时,京师皇城内,亦是一片乱象。
紫宸宫内,太皇太后接到各地传书,脸色铁青。
丞相周景华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欲要解释,却听太皇太后大怒:“不是说付佣金就足矣吗?!匈奴人四处烧杀抢掠,这样下去如何收场?!”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传来讯息,他们已经赶往永宁城了。”
“啊,那这是什么?”太皇太后将手中奏折往地上一扔,“你自已看!”
周景华膝行上前,捧起奏折读了一遍,汗珠从脸颊往下颌滚落:“这……这?”
“他们为何分出一支骑兵直往京城而来?!”太皇太后大怒道,“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时约定了酬劳为五万金,剿灭逆贼江载初,他们便如约出关,我想必是哪里有了误会。”
“误会到南方与北方不分吗?!”太皇太后大怒,“你即刻派人去喝止他们不得再行前进!若是入了京畿重地,格杀勿论!”
“是,是!”
周景华正要起身,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将大部军队讨去南征,我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左右为难的地步!”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通报声:“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着未动,只是看着小皇帝快步跑来,嘴角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皇祖母。”小皇帝行了礼,方才对周景华道,“周大人免礼。”
太皇太后将四岁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望向年轻的太后,等她问了安,方道:“不须多礼。”
太后不过双十年华,鬓发如云,红唇嫣然,却如同往常一样,穿得很是素淡。她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总是含着一丝怯意,轻声道:“母后,我带皇帝来给您请安。”
太后眯了眯眼睛:“你兄长如今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后怒气涌上来,“你为何偷用皇帝的玉玺,放你兄长去南边?!若不是他和景贯带了几万人马去了长风城,我们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性子柔弱,素来有些惧怕太皇太后,此时骇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小皇帝见母亲跪下,连忙从祖母膝上爬起来,同母亲一起跪到地上:“皇祖母不要生气。舅舅去南方,是孙子同意的。”
这个唯一的孙子眉眼无不肖似自已的儿子,太皇太后听着他稚气的话语,终究心软了。
“元皓行虽是你舅舅,却也是你的臣子。”她将孙子招到身边,平静道,“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是。”
“当年你父皇便是心太软,将那逆贼当作了亲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难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依稀还在眼前,幕幕惊心,她越发不敢说话,将头沉得更低。
“周大人,你以陛下的名义发急诏给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师回朝,勤王救驾!”太后想了想,“诏书并发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论处。”
周景华微微一喜,忙道:“是。”
“务必告知左屠耆王,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嘱咐道,“事成之后,玉帛金银,哀家自不会亏待他们的。”
永嘉三年发生的种种事端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便是这一桩。
洛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务由其侄子周景华主持。趁着御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书景贯南征之时,周景华献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万人为佣兵,酬以金银玉帛而入中原,意图剿灭江载初之乱局。
太皇太后深以为然,便同意让匈奴人入关。未料匈奴人入关后,撕毁与洛朝的协议,大肆掠夺,无恶不作。一时间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连连,史称“永嘉胡乱”。
而当此时,江载初也好,元皓行也好,对此事一无所知。
帝国的乱局,到达了顶峰。
此时永宁城外,正式探明了确有匈奴骑兵后,江载初索性不再掩饰行踪,列阵于城下,等待使者从城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