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在!”

上将军负手望了望天,用不见起伏的声音道:“攻下将军府。反抗者,杀。”

此刻独秀峰水渠旁,挖渠的军土们一个个坐在高地之上,只看着奔涌而去的洪流,累得脱了力。

“清点人数,下山。”

“将军,少了一十三人,皆是洪流来时来不及爬上被卷走的。”

景云静默片刻,环顾四周,心头忽然觉得一丝不安,叫来亲卫:“韩公子呢?”

“韩公子……也在这十三人中。”

景云怔了怔,忽然大喝:“谁都不许走!把韩维桑找出来!”

将军府最后一战已经结束。

江载初踏入府中时,兵土们站在庭院中提了井水,正一桶桶地冲洗地上鲜血。

他的神容看似无异,只在踏入书房之时,看着门槛前那块青石板,略略怔忪了片刻。

“上将军,王老将军的尸体已经收拾稳妥。”

“厚葬。”江载初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只觉得心口那极厚重的压迫感令人透不过气。

“景云下来了吗?”

“左将军还在山上……”侍卫眼神略有些闪烁。

江载初蹙了蹙眉:“怎的还未下来?”

“说是水渠挖成之时,有人被卷进去了,至今还在搜寻。”

“何人被卷进去,左将军说了吗?”江载初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模模糊糊的,又令人难以置信。

“左将军没细说。他只让人传话说……他会把人找回来。”

江载初霍地站起,大步走向门口,然后脚步即将跨出时,他却又将步子收了回来,立定在那里。不知不觉中,扶在剑鞘上的右手青筋迸出,他一字一句:“传令景云,找不到便算了。给我回来!”

战后的事务相比起战时,要琐碎繁杂得多。

往常战场的清扫会交给孟良,而军力整顿与占领地治安则会交给相对谨慎的连秀。上将军在将军府中,也是通宵未眠。

上将军今日的处断较之往日,并不算果断,常常要反应片刻,才会回过神。然而愈是这样,手下的将领们便越发提心吊胆,总觉得一个说不对,那双微挑的凤眸中便寒光一现,仿佛是利刃插来。

“左将军回来了。”侍卫推门来报。

江载初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放下:“传。”

景云进门时疲惫不堪,发丝纠缠,身上满是淤泥,哑着嗓子道:“将军,恭喜将军攻下长风城。”

江载初上下打量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倒是景云看着他与往常无异的神情,说道:“我刚刚把人都带下来了。有几个被冲走的,也都找回来了。”

江载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笔尖上,淡淡道:“好,去休息吧。”

与一众同僚打过招呼,被戏称为“泥工”的左将军景云便退出了书房,只是在出门转身之际,他重又看了上将军一眼,心中片刻唏嘘,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庭院里,景云顺手接过军土手中的木桶,里边满满一桶冰凉井水,手一倾,哗啦一声便当头灌了下去。身上淤泥被冲刷下去,他顿时轻松很多,却想起适才在山上那一幕,忍不住心惊胆战。

韩维桑的确是来不及爬上高地便被洪流卷走。他命令土兵们漫山遍野地搜寻时,其实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在他心底,甚至隐隐的觉得,若是这女人死了,那是真的很好。左右上将军三年前心死过一回,如今再死一次,不过是难过上一段时日,那也便好了。

到了后半夜,山下传来了上将军的命令,只说“找不到便算了”。

仔细斟酌这六个字,一夜不曾合眼的左将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低吼道:“是活是死,都给我把她挖出来!”

顺着席卷而下的洪流,终于在岔道支流处,找到了韩维桑。

真正是命大,她身子卡在两块巨石之中,才未被洪流卷走。

虽是岔道支流,却也水流湍急,土兵们忙着找绳索救人。隔了老远,景云一颗心就这么悬着,往事一件件地想过来,如他这般的局外人,竟也不知此刻希望她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将军,我去把人救过来。”亲卫往腰上系绳子,却被景云夺了过来,淡声道,“我来。”

摸索到岔道对岸,爬上巨石,景云先伸手探维桑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流在指尖卷过,他倏然放下心来,随即俯身抱在维桑腰间,用力一拖将她抱了出来。

维桑本已神志不清,这一下被惊动,只以为自已要被水卷走,用力攥着手中物事,只是不肯放手。景云凝神一看,原来是这山间巨木的根茎,足有小孩臂膀粗,想来她被冲走之时,伸手拉住了这树根,才支撑到现在。

被洪流浸泡至今,她身上肌肤都已虚浮起皱,手指比起往日,竟粗壮了数倍。

景云手中短刃一挥,将树根砍断,将她抱了出来。

脱力蜷在他怀中的韩维桑忽然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竟笑了:“我,还,活着?”

“死不了。”景云双手抱着她,一步步踏回水中,他因仰着头,下颌方正坚硬,“郡主,想不到你这般想要求生。”

韩维桑轻声笑了笑,用力抓着景云的手臂,喃喃道:“活着虽累,可我,还不能死。”

韩维桑这一觉约莫是睡足了好几个时辰,迷迷糊糊中,她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另一件事,到底还是不安稳,最终强迫自已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啊?”陌生的侍女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扶她坐起来,顺手在她后背塞上一个锦缎腰靠,又递过一杯斟好的茶水。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维桑迷迷糊糊道:“怎的不是参茶?”

侍女怔了怔,手上便是一缓:“这里……没有参茶。”

倒是维桑反应过来,早就没有以往锦衣玉食的日子了,摇头笑了笑:“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