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其实我觉得中国学生在无关大雅性命不攸关的时候都是很有个性的,很愿意表现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情状,虽然在真正的事情上往往显得很没有个性主见,但时不时小小地那么来一下个性还是很乐意的。

这可能是全球性的问题。一次一个美国记者无奈地感叹说:我的女儿很想和别人不一样,衣服老自己这里弄一点那里剪一点,太想和别人不一样了,结果大家都一样了。

至于学生犯罪,我觉得总会越来越多。上学的时候一拨拨接触过不少接近犯罪的人,就是说凭那些人的性格和行为,犯罪是迟早的事情。学校教育的不当,有些教师素质的低下,本身性格的缺陷都是问题,但是其实没有办法,这个也没有必要说,性格本身就是多样的,而到了犯罪的地步主犯肯定都是个性强烈的,跟班抓进去的基本上不犯罪也没有什么前途。学校在无法同化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先鄙视后抛弃。抛弃进到社会,除了变成社会精英的,剩下的基本上都犯罪了。

我接触的很多从小调皮捣蛋的或者红灯高挂的,其实都很想得开。首先到这步不自杀已经不容易了,尤其现在的学校,什么都拿“平均”说事,老师都下意识鼓励学生鄙视成绩差的,原因是拖了班级的后腿。每次听见这个我都觉得很可笑,班级又不是狗,还分前腿后腿的,况且许多老师都以为这是个可以说说就解决的问题,有能耐你先把外边贫富差距解决了。是不是一个班级只有一个学生才行?但是在大家鄙视的目光下,成绩差的、不会做试卷而被无数人认为没前途的心理素质倒是比所谓优等生好多了,大家似乎都不为前途担心,找不到工作了,变成一个小混混了,万一又什么本事没有,至少还可以做城管嘛。

编者按:八零后曾经的头号标签是“叛逆”,到了九零后,标签成了“脑残”。这些标签究竟是这一代人的共性还是片面的解释?以下段落摘选自2010年韩寒的博文《莫名,我就仇恨你》,内容关于八零后对话九零后以及他们对待外来文化的态度。

世博会期间,大批韩国艺人的粉丝聚集世博会会馆区域等待发送演唱会门票,因为人数众多,还和前来维持秩序的人有所冲突,有觉得丢人的中国网友去这些韩国艺人的网站上指责他们,有个韩国艺人的中国粉丝又代表中国给他们的韩国偶像道歉,于是发生了69圣战,这场最后圣战其实只是网络上的一场大朋友欺负小朋友,但说实话,我为两方都觉得挺惭愧的。

突然之间,中国的年轻人,尤其是网民对韩国人非常反感,其反感程度大大超过了日本,说实话我觉得挺奇怪的。后来开始传出韩国人掠夺中国文化遗产的事情,我本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被抢过一次。好在新中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文化遗产,所以也避免了现代文化遗产被别的国家抢去的恶果,于是盛传韩国人要抢我们古代的文化遗产,从四大发明到文人墨客,都成为韩国人争相论证有韩国血统的对象,我中华民族文化人上下五千年来几乎从来没有过可以随心所欲写文章的时候,基本上还没写出代表人类进步的东西来,身体器官就会缺少一点什么,大则脑袋小则鸟,写点前朝的事已经算是最大尺度了,所以留下的真正文化遗产屈指可数,我们都是很宝贝的,你随便抢走一个,我们就损失了百分之二十五啊,大家的激动我很能理解。如果我们国家哪天宣布莎士比亚、伏尔泰、高尔基,舒伯特、但丁、雨果、海明威、川端康成均拥有中国血统,我估计八国联军得再出动,一个国家的文化是一个成熟国民对自己国家自豪感的重大来源。偏偏韩国人最喜欢抢中国文化。

但这是真的吗?这些基本都不是真的。除了端午节和韩国的端午祭有名字上的冲突以外,其他的所有有关韩国掠夺我们文化遗产的事件都是我们自己捏造或者夸大的,这事情说出来其实挺难接受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喜欢你,于是我编造了你来我家偷东西的故事,并且意淫了没偷着被我家的狗给咬了的结局。

中国和韩国官方之间始终没有大的敌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两国的年轻人会有那么大的敌意,当然,主要其实还是我国不同年龄段网民之间的互掐。我们何必要这些莫名其妙的仇恨和对立。如果有商家在背后做推手,那就更不应该挑起这些不同民族不同时代的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中国人,韩国人,韩国年轻人,中国八零后,中国九零后,我们其实应该坐在一起点着篝火好好聊天才对,你握握我们的手,我握握你们的手,你泡泡我们的妞,我泡泡你们的妞,多么和谐,当然,如果是你泡泡你们的妞,我泡泡你们的妞,那就更和谐。

在这个大朋友欺负小朋友的游戏里,大朋友们其实应该再想得多一点,他们是脑残么,他们的确脑残,而我想告诉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偶像,甭管他是哪个国家的,等大家长大了以后,有些人觉得自己真有眼光,偶像自己也很争气,你说出自己的偶像时周围人都觉得你有品位,你可以继续粉他,你可以不粉他,但你无悔自己年少时的选择,在你的一生里,你都可以大声地说,我的偶像是叉叉叉。而有些人长大以后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年少的时候粉的是叉叉叉,恨不得把当时的日记和照片都撕了,别人帮你回忆起来,你还不愿意承认。小心成为后者。我不是假装过来人在和你装X似的传授人生经验,那是怪叔叔,你要小心的,我是另一个大朋友。

然后要说给大朋友们,就像买车一样,现在人家小朋友就喜欢韩国车,你说人家脑残,你们要买我们自主品牌国产车,结果人家小朋友还是买了韩国车,那是你的自主品牌比人家差,轮到你买车的时候,因为你积累的比人家多点,你不一样买美国车和欧洲车,最好也就买个合资品牌的号称国产车的进口车。你觉得人家追韩国明星傻X,你不一样天天看美剧,千万不要用这种假爱国情操来欺负人家小朋友,我赞叹你们的团结与志气,但是你要像爱护你的小弟弟一样去爱护你的小弟弟。当年你也学过紫龙,你也模仿过流川枫,你也追过F4,你也迷恋过莱昂纳多,纵然你品位高一些,也没去世博会场抓瞎,但你不能去辱骂你的小弟弟喜欢SJ。在你们圣战的前后日子里,有多少同胞需要你们的支援,那些比你们年纪大一些,你的哥哥们,他们在和工厂争斗,他们争斗来的每一分钱也许就是你们未来的基本工资,你表示无所谓,曾经你的父辈们,他们在为敏感词而争斗,你表示不清楚,一个月前,曾经你的爷爷们,他们在为全新的中国而争斗,你表示没兴趣,你好意思和你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谈爱国么,我认为大朋友应该先退一步,小朋友们再提高品位,否则最后韩国人一样唱他们的歌,而这种仇恨特别容易裹着某种的称号,最终从某场演唱会上,从网络上走到现实里,变成我们中国青年和少年的内斗,在这个充满了年长者带来的罪孽的社会里,我们将拥有罕见的青年人面向年幼者而不是面向年长者的斗争,成为世界青年运动史上的一朵奇葩。

压力的问题

一个人独立,我想经济独立是重要于精神独立的。如果一个人能大言不惭地宣称他已经独立但是不幸的是还和爹妈住在一起并超过了十八岁还由爹妈养着,他的问题就不是精神是否真的独立,而是神经是否真的有问题!同样的,我想其实经济压力是要重于精神压力的,因为所谓精神压力其实都是扯淡的,而且是天生的,因为我发现有的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往悲惨的地方想,就算生活美满,也会为生活为什么这样美满而哀怨。

有人可能觉得在某个时段里,精神压力是大于经济压力的,比如说高考的时候。其实高考的压力仍然是完全的经济压力,如果高考前一天,忽然告诉你你爹妈都死了,但是居然卖烧饼的爹妈有几个亿的遗产,我想绝大部分的人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参加考试,并且在碰到一个诸如叫你分析“居然”和“竟然”两词除了笔画不一样多以外有什么区别之类的考题时高呼一声:爷不考了!

我要说明的是,在学校这个只有精神压力和自称精神独立的地方生活其实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我有时候也会感叹自己学生的生涯太短,但感叹归感叹,我是决不会回学校当学生的,就像高官富贾有时偶然感叹做乞丐真好,自由自在自食其力,但当上天真给他一个当乞丐的机会时他决对不会真的选择当乞丐一样。

大学生的问题

中国现在的学生有很多的问题。其实中国历代的学生都有问题,全世界都是这样。可是因为教育方式的不同,别的地方的学生表现的问题都比较丰富多彩,就算错也是错得五花八门,而中国学生的问题往往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

有一次在做一个谈话节目的时候,一个大学生站起来对我说:可能你写东西的能力比我们强,但是你的综合能力是远远不如我们大学生的。

不可思议,居然还有花父母钱上学吃饭的二十几岁的人洋洋自得自己的综合能力。

我接触过很多的公司,大学生是最眼高手低又什么都不会的人。不知道怎么和人谈事情能够成功,不知道怎么自己独立去解决事情,不知道事情出了变化后应该怎么解决,因为这些在学校里都没有学过。

可能他们忽略了老板们需要的是他们能为自己多办事情,办成功事情,并不是要你知道这件事情在宏观经济中有什么样的社会意义。可能今天的任务就是公司的传真机坏了,给你一千块钱去买一台市场零售价应该是一千三百块钱的传真机来,或者是一个小时里把它随便抱到哪里去给修好了。

有些酒肉朋友自己也当老板,他们的用人原则是坚决不用大学应届毕业生,不是他们排斥大学生,大学生他们喜欢着呢(尤其是女大学生),但是涉及自己的公司用人方面,这点从来没有打破。我们见过无数自信无比的大学生,觉得我来这里就是看得起你们,当然老板们有的是人看得起,也不缺这几个。还有的说的是大实话:我们主要到你们这里来学习。话是好听,但是你在学校里都干什么来着?

录用应届毕业生比要了一个处女还麻烦,要从头教起,不能一上来就发挥作用。先把学校里学的都忘掉,然后忘来忘去没忘掉的可能才是很少的有一点用的东西。最后好不容易教得能做点事情了吧,天之骄子的本色又出来了,觉得自己委屈了,觉得老板是傻X,觉得公司太保守,觉得同事文凭太低,自己本事多大啊,开个小卖部还恨不得能上市呢。

大学的课程我没有什么权利去评判,可是我在北京的三年生活里看见太多大学生。男学生以不知天高地厚想法幼稚盲目自大为主,女学生就不那么想法幼稚了,而且有一部分想法还很成熟。

至于怎么成熟或者说怎么现实来着,以后大家也都会慢慢知道,看戏看日本的,穿衣服学日本的,中国女学生还有什么将要向日本姑娘看齐呢?去一次日本多打打公用电话,就基本能看到中国女学生的未来了。

自己的问题

我几年前出版《三重门》,然后《零下一度》,然后《像少年啦飞驰》,然后《毒》。对于书来说,我自己最喜欢的是《毒》,对于文字来说,我最喜欢的是《像少年啦飞驰》。

《零下一度》其实我很后悔出,至今自己还是很不好意思看这本书。虽说有很多删改,但是本质决定这是一本很仓促的书,很多文章以及前后矛盾的地方想来很可笑。

《三重门》到今天已经印了一百多万册,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吃惊。这本书其实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比如过度游离于情节外的卖弄,也由于自己当时还是学生,经历不足导致文字上格外努力,也算是一种风格。

写类似《三重门》这样的小说很累,首先没有什么情节,所以一定要在语言上特别精彩。我常常要求自己每一段都要出彩,可能中国现在的小说家都比较热衷于赋予小说各种深刻意义,所以我这样的比较少见。我觉得意义不用赋予,自己想什么写什么就能体现什么,比如通篇小说十分无聊,那小说的意义可以说是生活真无聊。

因为《三重门》在文字上已经到达一个高度,所以很难超过它。加上很多人抱定我再也写不出超过《三重门》的作品,抱着这样的观点读书,所以即使我写出《围城》来,大家仍然不觉得好。

《围城》真是很好的作品。这本书启发我原来小说还能这样写。文学其实就是文字的学问,第一等的小说就是文字里可以让你感受到一种情绪,第二等就是文字本身非常好,第三等就是所谓的“文以载道”。

话说小说中,文字就是载体,最终要表达的是何等远大的意义,而当这个意义和政治有所联系时就似乎有更加远大的意义。国内很多老作家喜欢用没有生机死了一样的文字来表达伟大的意义和崇高的“人性关怀”,那可能是仕途不顺的一种变态发泄,写小说都想象自己在写大会总结工作展望,要不然怎么解释他们的文字怎么能写成那个样子呢?

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幼稚问题,最幼稚的当属“如果你写作需要用到数学或者物理上面的知识,你怎么办?!你不学好这些,当作家也是很有局限性的”。

想想是很有道理,其实完全胡说。

首先,我干吗非得写到我不熟悉的领域里面去,如果一个写小说的写到了一个领域,自己很不熟悉,又非要写,那只能说这是最三流的小说家。小说本来就是瞎写,干吗非写到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去?可能你觉得我胡说八道,那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假如你喜欢贾平凹,但是贾平凹非要写到赛车怎么办?这是不可能的,贾平凹是不会写到赛车的,要写也只是一句话带过,你也不能怪他F1和WRC都分不清楚,人都有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生活,而自己的生活和兴趣往往是小说的来源。至于这学科那学科的,都是瞎操心。

当时的情况是我问那个人:你在单位里是干什么的?他说是从事软件开发设计的。我问:那你老板的车坏了让你修怎么办?他说:不会的,有其他人。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做自己喜欢的和自己会的。不会的,有其他人。就算你说你什么都会,我也能找出你不会的。

现在我做的是赛车,每年十几场比赛。这是很小时候的心愿,现在算是实现了。本来打算要有一段时间不写书,但是因为突然遭遇“非典”,比赛训练都暂停,在家里没有事情做,最终写出这样一本书。

我其实当初就是因为对现行教育制度不满意发表了一篇文章而引起社会讨论,但是我只花了上千个字表达了一下不满。教育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这几万个字都不能说清楚里面的问题。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至少基本已经能够概括我的想法。这些是好多年前写的,但那时我刚从学校出来,对学校怀有很大敌意,好比刚刚离婚的人,一定觉得对方百般不是,这些年过去,也能安静下来好好想想问题。

至此,我已经不想再说有关教育的问题。就好比当初写《三重门》,读者觉得我抨击教育,让他们觉得很爽,而觉得后来我的文章就已经没有锐气。我想,我不能到五十多岁还在那里抨击教育。说一件事情不能连着说好几年。你更不能因为你同学开始骂了老师觉得很爽而要求他以后只能用骂人的语气说话。

《毒》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无论是内容还是设计还是书本身代表的我对文字的看重。很多人觉得我在行骗,好像我在书店里用枪指着他们要买此书一样。

《毒》的最前面也说这是一本精选集,只有几篇新文章,有我书的人可以站在书店里把很少的几篇新的看完。《毒》其实就是自恋的产物,但是无论别人如何说,我在下三本书以后将再出精选,而且还叫《毒》。

因为伪本不断,所以在不能确定一本书是不是我写的时候,只要问新华书店有没有这本书就可以,没有就肯定是伪本。国营企业没想到还真能派点用场。

关于盗版,我倒已经无所谓。而且以后若我的书定价觉得过高,我建议购买盗版。但是一定要和小书店书摊老板砍价,至少要打八折以下,千万不要做出原价购买盗版书的行为。书商拿盗版书一般折扣可以低至三折,所以不要害怕他们没得赚。

突然想到要写后记,于是想到《零下一度》这本书的后记。因为书是交给别人处理,当时的我甚至不知道书后面标明的那位责任编辑其实没有什么决定的权力,所以闹了一个很大的笑话。《零下一度》的后记是别人写的,具体是写我什么做得不好应该怎么做之类,名字叫《韩寒三思》,真是很滑稽,因为一个作者的书的后记居然找的是另外一个人在骂他,这样的事情天下可能就我一个人碰到了。

这本书第一版的后记也不是我写的,作者不详,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但是原文居然是健伍音响的广告。我比赛用的EVO是三菱参加WRC的基础车型,一代街霸的代表,全名是LANCEREVOLUTION,从EVO-I到辉煌的EVO-V,到现在没落的EVOV-III,已经进化到第八代,在街上有极其强横的加速力和过山车一样的转弯能力,但是放赛道上就觉得不够用了。说明你看似很极端的状态离开极限还很远。

上海家里的两冲程V2已经一年没有动过。我也觉得离开高架开摩托到爆表或者午夜在北京三环上开EVO到两百三四十或者午后到都是落叶的山路上研究四轮漂移已经是很远的事情。

后记中原文是FTO,是三菱已经停产的前驱小跑车,我老将它看成UFO。我本来想随我兴趣把里面的FTO全改成镇厂的EVO,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对于一样很熟悉的喜欢的东西来说,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一点,况且在那样的环境下,飞街仔用的车始终过于暴力。

我可能只有在百般无聊下才能写点东西。我觉得只有发生一些事情后才能想到写作,而不是为了写作去发生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