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逐渐了解宁扶疏的为人,前面八分恨没了,后面两分则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如果因一己之恨弑明主,那便是天下百姓的罪人,他会恨自己八分,顾钦辞做不出这事儿。
表字横渠,顾家儿郎生来便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无奈入金陵城,顾钦辞注定要辜负自己的似锦前程,可他不能辜负仁义二字。
退而求其次,若有明主能奉此“四为”,他咽一咽苦涩,没什么不能认命认栽的。
所以顾钦辞这晌会坐在宁扶疏身边,帮她揉脚、替她烤肉,告诉她自己没旁的心思了,陛下无需再忌惮顾家。
宁扶疏在他眸子中看到了荡不起波澜和涟漪的漆黑,风乍起,篝火忽而炸出一点火星沫子,映衬顾钦辞深邃眼瞳,照亮的不是微光,徒余希望燃尽后残留的灰烬。
心头突然被酸涩充斥,鼓得胀胀的,稍微轻碰就会溢出来。
“没有无用!”宁扶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将埋藏心底的话大喊,“本宫说没有无用,便是没有。”
“侯爷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顾钦辞很快接上话,神色却没有改变,“但哄人的话殿下就不必说了,臣在这一年里听过太多太多,耳朵生出的茧子比手心还厚,早不信了。”
宁扶疏猛地往他嘴里塞去一把鸡肉,撑满男人整个腮帮,硬生生堵住顾钦辞的嘴。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只言片语能捅穿心脏,能扎得肺腑透凉喘不过气。自穿来楚朝,宁扶疏最大的心愿莫过于顾钦辞放下憎恨,减弱怒气值。可这晌,她宁愿他义愤填膺,宁愿他别待自己良善,宁愿他想掐死自己……
那样,至少说明顾钦辞没被磨平棱角,说明一代战神大将军没有彻底陨落,变成行尸走肉。
心死莫大于哀,宁扶疏紧紧锁住他视线:“如果本宫说,有办法让你回到泽州呢?”
作者有话说:
顾狗像极了欺负喜欢女生的男同学,把人欺负恼了就腆着脸凑上去讨好道歉(小学鸡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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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毒虫 ◇
◎“殿下,抱住臣。”◎
“什么?”顾钦辞咀嚼咽下她塞来的肉。
宁扶疏一字一顿重复:“本宫说, 有法子让你回到泽州,回到你至亲的父兄身边,过命的兄弟身边。”
顾钦辞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眸底一潭死水随之晕开波纹。
隐有烁动的眸光落入宁扶疏眼中, 心想幸好, 幸好顾钦辞没有真的栽进泥潭里爬不起来。
“侯爷莫不是当局者迷了。”她道,“同样的话,旁人说兴许是无关痛痒地宽慰你, 可换成本宫……”
宁扶疏话音戛然而止, 顾钦辞却听懂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扶疏没必要安慰他, 朝歌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帮凶,是折断顾钦辞羽翼的两把利刃之一。
犹如捅你一刀的人在动手之后说:没事儿, 这不还没死嘛。不仅安慰不到人,反而显得很讽刺。宁扶疏最是没资格说顾钦辞“没有无用”的,可她偏偏大声喊出来了, 便意味着言为心声,实乃肺腑之语。
这是表层的, 自然还有更深层的。
正因宁扶疏是罪魁祸首,是铸造金丝牢笼的猎鸟人, 所以也只有她能打开沉重锁钥。
“什么法子?”顾钦辞语调有些急切。
宁扶疏道:“侯爷熟读兵书,应当知道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啊”
骤然受惊被吓出一声锐利尖叫, 她话说半途,树上突然掉下来个什么东西, 挂在她手臂上。
顾钦辞亦是愣怔,他眉宇间蕴出烦躁, 不满话说到最关键之处被打断。看着紧紧黏住宁扶疏的那团黑黢黢、脏兮兮, 且臭烘烘的东西, 像只畜生。
可下一秒,那畜生竟是张口说话了:“救……救……我……”
是人!
顾钦辞猛地伸手,以擒拿的动作揪住那人后颈,像丢烫手山芋般甩开。
那人被丢在地上,齿间溢出几声闷哼,瞬间又抬起头来,就这么匍匐在泥地里,磕磕绊绊往前爬:“长公主,救救我……”
宁扶疏:“你认得本宫?”
顾钦辞:“你是什么人?”
两人同时开口,语调盈满诧异。顾钦辞更是站到宁扶疏身前,短刀横握,挡住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牢牢定在宁扶疏身上的视线,眯起眼睛警惕打量。
瞧着应当是个小男孩,年纪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他一身破烂不堪的粗麻布衣沾满淤泥,散发出阵阵恶臭,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饶是顾钦辞这个在战场血泊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一时也被熏得屏气皱眉。
再看那张脸蛋以及手脚,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衣服几乎一样脏,看不清男孩样貌,却明了可见他瘦得好似只剩下皮包骨头,浑身没有一点肉。
但他的瘦,又和自小营养不良的骨瘦如柴有所差别。
顾钦辞从前学过骨相,他能看得出来,眼前男孩这幅骨骼其实发育得很好,像是好吃好喝荤素搭配养大的,只是最近饿得狠,才掏空了体内营养。
果不其然,男孩望不见被顾钦辞挡住的长公主,便艰难开口:“家父,是司徒禹。”
“你是司徒禹的儿子?”宁扶疏和顾钦辞第二次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