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宁常雁,已经彻底失去往日记忆,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宁扶疏对外宣称陛下日夜受梦魇所扰,不幸身染癫症,终日疯言疯语,智力如同三岁稚儿,众太医与舒太妃皆可作证。她在最后的清醒时刻禅位于朝歌长公主,下旨时亦有当日值守的起居郎与左金吾卫大将军杨子规在场。
当下朝堂十有六七的官员都是长公主党,任它真真假假,只对宁扶疏的旨意惟命是从。
剩余三四成官员,多是原先以宋丞为首的中立派,但经过小皇帝一意孤行修建琉璃宝塔,长公主却奉上积蓄存银赈灾两州百姓的事,心底秤砣往宁扶疏这侧倾斜。明知先帝疯症是假,纷纷选择把秘密埋在肚皮里,将错就错。
夜色浓稠,宁扶疏拆下发髻头面。沐浴梳洗后,罗衫轻薄坐在床沿。
顾钦辞也在偏院汤池换掉一身染血软甲,洗尽夜以继日赶路的风尘仆仆。他用皂荚将脸搓了好几遍,又细致地把胡渣修理干净。发梢还熨着水汽,已经迫不及待去到昭阳宫寝殿。
宁扶疏朝他努了努下巴,拿过床头的青玉小盒旋开,纯白软膏散出淡淡药香。
顾钦辞在她身边坐下,她当即伸出指尖,挑开男人交叠平齐的衣襟。
动作却倏然被他制止。
宁扶疏狐疑抬眸,这是破天荒头一回,她主动解顾钦辞衣裳,非但没得到对方更热烈的回应,反而手腕被握住再难往前一寸。
“给你上药。”她解释说,“这是西域进贡的上好膏药,专门用来擦皮外伤的。”
顾钦辞抓着她的手没动,眼睫微微垂挂。
宁扶疏几乎可以肯定他不对劲,方才佯装重伤也要哄弄她表白,没道理现在连碰一下都不肯。她仄眉问:“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别看了,怕吓着你。”顾钦辞语声淡淡。
宁扶疏不以为意笑了一声,有恃无恐地戳了戳男人胸膛:“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我刚才也干了,还有什么东西能吓着我。”
顾钦辞望着她,眼神闪烁。
他知道宁扶疏有多喜欢完美的胴体,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今有多么难看。他生怕坦诚相见的瞬间,在宁扶疏眼底看见退缩的情绪。
可他终究没办法拒绝她,一点点松开拿捏住他的手。
宁扶疏轻轻一扯,衣袍立马向敞开两侧,留出她曾看过无数遍的结实胸膛。
……伤痕遍布。
许多只剩愈合后浅浅印子的刀疤,是顾钦辞早年战场厮杀留下的,一直躺在他身上,宁扶疏原先就见过。但与月前不同的,是更多横七竖八埂在他皮肤的鞭伤,一应没被好好处理过,像近些时日刚添的。
轻微些的,凸出一道道红肿。
严重些的,外翻着血色皮肉。
笑意霎时僵硬在她嘴角。
顾钦辞看见她的表情,心口一痛,比那些鞭伤还疼,便要将衣袍拢回去:“都说了会吓到你,非要看。”
“不是害怕。”宁扶疏道,这回换成她挡住顾钦辞的动作。她指尖轻轻放上去,问:“这些,谁弄的?”
话音出口,她登时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凭顾钦辞的身手,放眼九州也找不出一个能把他打成遍体鳞伤的。而这些鞭伤,俨然是顾钦辞没有反抗,任人抽出来的。
武康侯下手未免也忒狠了。
当真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
“疼吗?”宁扶疏不敢摸得太用力。
顾钦辞不禁脱口要说不疼,他早在塞外疆场摸爬滚打惯了,几十道鞭伤而已,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实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痛得再狠也不妨碍他从地上捡起兵符后,立即策马往泽州跑。
可当迎上宁扶疏盈满心疼的温柔杏眸,他突然攀生出贪心,鬼使神差地道:“有点。”
宁扶疏眸光越发柔和。
她想的是,顾钦辞那般好面子的一人,竟连他都承认痛楚了,那么实际程度,必定超出所谓的有点千倍万倍。她指尖挑出一块软膏,声音不由自主和动作放得一样轻,生怕吵醒疼痛似的。
“我尽量轻,你忍着些。”
温热指尖落下,微凉软膏匀抹,是真的很轻,像孔雀最柔软的翎羽抚摸过皮表,点燃一串火苗,惹得原本不痛的伤口也灼出炙热滚烫。
顾钦辞忽然后悔说那句疼了。
他背脊肌肉紧绷,喉结吞咽滚动,呼吸抑制不住地凌乱无章起来。二旬未见的思念翻涌,遭罪的还是他自己。
“好了吗?”他嗓音沙哑。
“哪有这么快。”宁扶疏专心致志料理着他的伤势,未觉他的异样。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吐息悉数喷洒在伤处。被顾钦辞竭力克制的热浪好似饥肠辘辘的豺狼蓦地尝到珍馐玉食,馋涎欲滴的食欲、食髓知味的情`欲,汹涌澎湃地叫嚣起来。
“别擦了。”他握住宁扶疏取药膏的手。
宁扶疏不认同道:“不擦药如何使得,万一伤口发炎唔”
话音顿时被堵回喉咙里,下巴则被捏着仰起头,渡来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宁扶疏忽觉眼前一暗,是顾钦辞将床幔放了下来。
一声清脆的玉落繁花细响,装盛软膏的药盒掉下床榻。她如瀑秀发铺满枕面,呼吸急促地睁开眼,于一方旖旎天地中,迎上顾钦辞盈盈垂望的满眼深情。
“疏疏,我想你了……”
宁扶疏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又何尝没这份心思,却仍伸手撑住他俯压下来的胸膛,耐着性子道:“不行,你身上还有伤……”
“想骗你的关心而已,早不疼了。”顾钦辞低笑,就连承认撒谎都这么坦然肆意。
宁扶疏无法忽视倒映眼帘的体无完肤,还是有所顾虑:“心口的箭伤,是新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