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俯首称臣的那个人会是顾钦辞?!
向一个女人低头臣服?!
这种事,发生在公主府后院那些贪慕虚荣的面首身上,或者朝暮阁那些卖笑营生的小倌儿身上便也罢了。可顾钦辞这样的人,傲骨嶙峋,就算动了真情也不应该……
总之宁常雁不相信。
他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发笑。
“陛下笑什么?”宁扶疏嗓音淡淡。
“笑皇姐的驸马,笑熙平侯。”宁常雁眉目中透着鄙薄,“为了一点不牢靠的情情爱爱,连尊严都不要了。”
“顾卿难道没有想过,把至高无上的位置拱手让给皇姐之后,你该如何自处?你们好歹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了,皇姐那点折腾人的癖好,你应该比朕清楚吧?”
这暗指的是京中权贵圈子里,广为流传朝歌长公主喜好俊俏郎君,夜夜笙歌的那档子事儿。
“也不知三宫六院七十二殿,够不够皇姐纳的公子们住。”宁常雁嗤笑。
顾钦辞不由自主地,又去扶剑。
若宁扶疏生出纳男宠的心思,他必不计后果毁去那些小白脸的容貌。
宁扶疏借着檐下微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笑意中登时添染几分得意,又旋即敛睫藏住眸中狡黠。被他猜中了,顾钦辞真的喜欢上了皇姐。
可惜呐,这世间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枕边人花心滥情,尤其是他付出真心对待的枕边人。
宁常雁精明地拨着算盘,为君这几年,尽叫他学会权术与算计了。只要他能成功挑拨离间,诱得顾钦辞对皇姐出手,自己不一定是败局。
他变本加厉地续道:“若是皇姐哪天怀上了孩子,只怕顾卿都不敢认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脉。”
此话一出,宁扶疏眉目霎染冷意。
别人不清楚,宁常雁难道还装糊涂嘛。她的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怀胎生育的机会。
而这,全都拜她的好弟弟所赐。
倒是顾钦辞的瞳色柔和不少,他站起身来,握住她袖中微凉的手。
“臣不介意。”话音恰好能使宁扶疏和小皇帝都听见,“只要是殿下的孩子,臣都视如己出。”
前半句话是说给宁扶疏听的,他不在乎她能否诞育子嗣。
后半句话则是在告诉宁常雁,想乘间投隙,门儿都没有。
再不想给小皇帝那张嘴巴开口讥诮的机会,顾钦辞微微弯腰,腾出另一只手,适当提起宁扶疏曳地的裙摆。
他曾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至尊皇权之下,通往金銮殿的九十九级汉白玉阶看似洁白如雪,可埋着的,却是魂飞魄散的四方将士和苦劳徭役,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骨。
如今他为她高提裙裾,他要她衣不染尘。
所以领兵逼宫的是顾钦辞,弑杀罪孽都沾在他手掌,而她要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
宁扶疏缓步走到小皇帝面前,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两两相望,能在对方的眉眼中瞧出与自己四五分的相似。
她终是叹了口气。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她给过宁常雁很多次机会,乃至原主给过他的宽容,比起自己只多不少。可每一次,宁常雁都把她们往绝路上逼。而今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
压下心绪感慨,宁扶疏没有多余的煽情废话:“陛下,请写禅位诏书吧。”
“皇姐……”宁常雁伸手去抓她的衣袂。
这是他幼时养成的习惯。彼时教习嬷嬷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殿下年长于他,再过几年就要嫁人,所以他不应该直接拉公主殿下的手,那样不合规矩。
宁常雁记在了心里,从那之后,他便改抓阿姊的衣袖。仿佛只要与她有那么些许联系,便有了依靠。
而今晌是第一回,他伸出的手指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宁扶疏躲开。
宁常雁不禁指节蜷缩,勾了勾,心底好似突然缺了一块什么,空得厉害。
“阿姊……”他换成彼此间最亲昵的称呼,眼睫垂挂,“从小到大,你是最疼我的那个。我喜欢吃的茶点,我挑选中的宝物,你向来都不会跟我抢,都是让给我的……”
“这次,你也像以前一样让让我好不好?”
宁扶疏望着他,月余未见,少年气色差了许多,眼睑下浓浓两道青黑给他整双眼睛镀上阴霾。再寻不见从前的影子,又何必提甚么过往。
她无比淡然:“你至今还觉得,我在抢。”
“很正常的。”宁常雁却道,“阿姊和我喜欢同一样东西,很正常的。”
“但你让让我,再让我一回,好不好?”
刻意压轻的嗓音透着软软的央求。
宁扶疏并没有丝毫心软,反而生出几分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的冲动,和顾钦辞相同。
简直无可理喻,无可救药。
但转念想想,今晚大概是他们姐弟相见的诀别一眼了。她最后一次把自己当成原主,算是对得起先皇后遗愿,对这位弟弟仁至义尽。
“陛下,我不喜欢你的东西,本也不想抢你的东西。”她沉声平静,“但一年多前,你为了排除异己,陷害一身清白的科举主考官,污蔑状元郎舞弊,又泄题给亲信使之金榜题名。从那时起,就已经德不配位了。”
“还有这一年来的种种,不必我多说,你也应当心知肚明。陛下你如今长大了,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了。”
宁常雁霎时怒目圆睁,许是知道宁扶疏不会让步,也就不再打感情牌了:“德不配位?谁说朕德不配位!”他重重甩袖:“朕是父皇钦定的太子,是父皇传位给朕的,谁敢说朕德不配位!”
“皇姐,你不是喜欢养面首嘛,朕帮你在全天下搜罗,只要你看中的,无论是谁朕都替你抢来。但你不能抢朕的东西……你不能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