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疏隐在袂袖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
顾钦辞仍定定瞧着她,一瞬不瞬:“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兵,顶多是宗亲夺位。我攻城,那才是权臣谋逆。这两者,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宁扶疏拂开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看着遍地桃花,“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成了事,也逃不过史官笔下乱臣贼子四个字。”
“他们为了大楚太平,背井离乡,至亲不能见面。为了百姓安康,抛头颅洒热血,眼见拜把兄弟一个个死在身边。他们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到头来,如果连忠魂义胆之名都没留下……”她闭了闭眼,短暂地停顿后睁开,“这些,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顾钦辞掌心空空,还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像是想抓回什么,手臂往前伸了伸。
宁扶疏却突然退后了半步。
徒留几片桃花,落在两人之间。
顾钦辞十指收紧,徐徐放下了手:“我清楚。”
音落,桃花林中半晌安静。耳畔微风细腻,宁扶疏松了口气。她素来知道,顾钦辞虽然有时候行事冲动了些,但他镇守泽州数年,领兵布阵战无不胜,总归是明事理,顾全局的,不会任由鲁莽冲昏头脑。
她轻声道:“你清楚便好。”
“可我清楚的,不止这一件事。”顾钦辞蓦地接话,眉目认真地道,“敢问殿下,没有兵马,您凭什么夺权?又有几分胜算?”
宁扶疏淡淡回应:“胜算可以制造。”
顾钦辞静默半晌,倏尔恍然:“殿下承认了,你没有十足的胜算,害怕自己会输。之所以瞒着我,怕他们背负谋逆骂名是次要,更多的,是担心我和将士们受牵连,担心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疏疏,你那么聪明,怎可能想不到。你我夫妻一体,你若败了,宁常雁岂会放过顾家?他忌惮顾家手握兵权已久,无论你将我摘得多干净,他都会借此为由,大做文章,照样给顾家扣下谋逆罪名。”
“倒不如我回北境借兵援你,至少增加五成胜算,搏一搏。”他缓步走上前,想重新靠近她。
宁扶疏转头瞥了眼自己身后的路,同样一点点往后退,始终和他保持触碰不到彼此的距离。面容是云淡风轻的平静,杏眸澄澈,波澜不惊。
“没错,我都想到了。”她点头,“诚如你所言,这一切的源头不过在于夫妻一体四字。”
“总之,本宫自有万全之策,无需你的一兵一卒。”宁扶疏说着转动眼珠,侧目望向后方。
只见还有两步就临近门边,她顿步站住了,抬手折断一截桃木枝,轻飘飘丢到顾钦辞脚边。
她动作漫不经心,让人完全想不到接下来的话何其残忍:“若你执意孤行,倒不如本宫现在就休了你这个驸马。从此以往,你我再无瓜葛。谋逆是我朝歌长公主一人之事,与顾家无关。”
“就算我不幸败了,宁常雁顾及着前朝安稳,和自己的名声,他不会动你。”
趁顾钦辞没反应过来之前,她脚踩铁镫,使出全身的力气翻身上马。
甩动缰绳,一骑绝尘。
在栖霞山,宁扶疏第一次被顾钦辞抱上马开始,她就知道原主精于马术。
这晌,稍稍适应找到感觉后,身影便登时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山林中,将道观远远甩在身后。
按照宁扶疏原本的计划,等她回到金陵,绸缪万事俱备,再将一纸休书送回朝歌,摆到顾钦辞面前。
她已然安排好影卫,届时会同他分析利弊,拦住他所有不理智的鲁莽。就算顾钦辞难以接受,也为时已晚。无论他想赶来金陵质问,还是赶去邯州借兵,到那会儿都已来不及,只能被迫接受宁扶疏成王或败寇的事实。
若赢,自然最好。
事成之后复合如初便是。
若输,他也能独善其身。
可现在顾钦辞提前发现了她的谋划
宁扶疏不算没有预料,他们毕竟是同床共枕半年的交心之人。自己的这些心思瞒不过顾钦辞,本就在情理中。
所以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慌乱,大不了自己早些南下回京,早些将和离书甩给他,划清界限。
“驾”宁扶疏夹紧马腹,想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山风过耳,突然,身后隐隐传来急促马蹄声,由远到近。引得树叶婆娑,落枝窸窣,惊飞满林鸟雀,响动逐渐盖过了她座下的马蹄踏踏。
宁扶疏不曾回头,但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正在朝她袭来,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下一秒,她将欲甩动马缰绳的手被人紧紧攫住,马背猝然向下一沉。疾驰骏马受到惊吓,霎时高高扬起前蹄,腾空站立起来,发出长啸嘶鸣。
宁扶疏到底是初次骑马,一时间慌乱不已。
又因双手受制于人难以动弹,更添几分惊惶失措。她以为自己免不得要被烈马甩出去,狼狈摔个狗啃泥。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剧烈摇摆的身躯撞进了健硕的胸膛里,她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肋骨传来。
烈马被驯服,冷静下来。拂过宁扶疏脸颊的,不再是和煦暖风,极尽霸道的灼热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休夫?和离?”顾钦辞沉闷嗓音贴耳而入,“看来是臣做得不够好,竟然让殿下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说着,另外一只手绕到脑后,指尖摸到发带向外一抽,三千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如瀑倾泻。趁着宁扶疏尚处于惊疑不定之间……
锈红色发带在雪白皓腕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牢牢系上死结。
“顾钦辞,你做什么!”宁扶疏皮肤和发带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她不禁挣扎,皮表迅速浮现出一层薄薄绯红。
顾钦辞钳制着她腰肢的手臂犹如千斤重的镣铐,几近蛮狠,像要把人勒进血肉里。
他掉转方向,操纵马匹跑回山间道观。
桃花林的东侧有两间静室,顾钦辞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把宁扶疏丢在了床榻上。
后背撞上床板,纵使身下垫着不算薄的被褥,也依旧微有钝痛,刺激着背脊神经,宁扶疏下意识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