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配点香。”说话的男人整张脸都被黑纱笼罩着,嗓音低沉,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掌柜道:“抱歉啊,咱们店今天已经打烊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顾钦辞拿出一锭金子,映着灯火灿灿发亮。
掌柜的眼睛霎时也跟着变亮,迅速摘下那块写着打烊二字的木牌,推开店门:“客官请。”
“敢问客官想配什么香?”
“我说你记着。”顾钦辞道,“沉香一两,茉莉五钱,白芷三钱,广藿香四钱,安息木三钱,甘松一钱……”
“还有吗?”掌柜顿笔,抬头问。
“就这些。”顾钦辞坐在摇椅上,二郎腿随意翘起,闭着眼道,“多久能做好?”
掌柜揣着金子,态度格外客气:“老朽把后院帮工都喊起来,差不多半个时辰可以做完。”
“嗯。”顾钦辞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尽快,我在这里等着。”
后院中,碾钵与碾槽的捣药声相应响起。顾钦辞掌心攥着方才取走的零星香屑,他眼皮子始终没睁开,眉宇仄痕却越皱越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掌柜轻声唤他:“客官,这香做好了。您来闻闻味道,如果没问题,老朽就给帮您打包……”
“有问题。”顾钦辞忽然坐起身。
掌柜看了眼摆放柜台上的香粉,又看了眼坐在距离柜台五尺远的这位顾客,嘴角止不住地抽搐。这还没闻呢,怎么就知道有问题了。
只听顾钦辞道:“刚才那张配香的方子里,我漏说了一样,劳烦掌柜给加上去。”
“……紫茄花,两钱。”
掌柜嘴角抽动幅度顿时大了好几倍,不禁多嘴说两句:“客官调制这香是自己闻吗?家中可有妙龄女眷?这紫茄花虽是良药,但它……”
“我知道。”顾钦辞眉间已有不耐之意,直接又掏出一锭金子打断他,自己则边说边往店外走,“照我说的加进去便是,不必连夜赶工,我抽空再来取。”
花灯绚烂依旧,街巷则已然空空如也。
头顶烛光曳曳摇晃,深更重露,冷风拂面,却吹不散他胸口郁结。
顾钦辞在空旷街道上站了良久,烦躁扯下帷帽,凌厉掌风将轻纱劈成无数碎片,和掌心香屑飘零着散落一地。
他找到一家彻夜开门的武馆,脱去外袍,没拿刀枪剑戟,用最原始的攻击方式徒手劈打木人桩,一掌又一拳。
他浑身肌肉紧绷,因出招太过狠厉,手臂上凸起骇人的青筋。痛觉沿着四肢清晰传导至大脑,没让他动作放慢下来,反而刺激了压抑的神经,愈加兴奋,愈加用力。
片刻不停的发泄,汗液如瀑,淌湿了衣衫,给他发红的皮肤镀上一层锃亮水光。
木人桩饱受摧残,一个多时辰之后,终是不堪重负地散了架。断木残屑倒刺进顾钦辞手背,顷刻间渗了血。可他恍若未觉,躺倒在冰凉地面上,任由冬日寒气钻进体内,安抚躁动的热血。
他大口喘着气,总算逐渐冷静了下来。
从不否认,他骨子里就是个贪婪的人。
他有深入脊髓的执念。
想用铁链锁住宁扶疏的手脚,把她关在寝殿里;想要她眼底只有他一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只对他一个人笑;想将她缚在怀里,满足他所有肆意妄为的欲`望;还想让她和自己生儿育女。
顾钦辞不喜欢小孩子,可他喜欢一切融合了他们眉眼的产物。比如他射下来的那只像野狼和白兔,前者像他,后者像宁扶疏。
但纵使他再贪婪,也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殿下不是任由揉搓的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宁扶疏那么骄傲高贵,她合该是翱翔海天的鲲鹏,水击三千里,扶摇九万里。他既爱她,便更应尊重她,保护她的羽翼,不被任何人折断。
只要她肯在他身边,其余一切,都不及她最重要。
离开武馆,已接近寅时。天空浅浅地翻出鱼肚白,贩卖果蔬的农人与早点铺子的师傅陆续出摊。
听闻朝歌灌汤包颇有盛名,与金陵一绝的汤包各有千秋。顾钦辞问过当地百姓,得知西巷口的灌汤包最好吃,也最受大家欢迎,时常去晚些就卖光了,他当即前往。
摊铺很是简陋,只有两张木桌子。老板动作熟练地擀着面皮,包出一只只个头匀称的小汤包,放进笼屉里。老板娘则负责收钱,将蒸熟的灌汤包递给客人。
层层垒起的蒸笼冒出腾腾热气,将早点铺笼罩在恬静的温馨里。
老板娘一抬头就认出了顾钦辞的身份,脸上堆起朴实笑意,边打包边寒暄:“这天还没亮,驸马爷怎么亲自出来买东西。”
“殿下想吃。”顾钦辞言简意赅回答了她的问题。
老板娘笑得愈浓:“驸马爷对公主真好。”
顾钦辞付了银两,这下没有接话。
他自得待她好些,再好些,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回到府上,照着往常的规律,这个时辰宁扶疏多半没醒。顾钦辞径自朝小厨房走去,打算将买来的灌汤包放在锅里温着。这样等宁扶疏起身,也还是热的。
他刚走进院落,就看见宁扶疏坐在卧室窗前,轩牖朝外开着。而她单手托腮,耷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顾钦辞改道走向她:“今日怎起的这样早?”
又一个哈欠呼之欲出,宁扶疏歪着脑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起初醒来是因为身上有些冷,迷迷糊糊间翻了个面,身边空落落的,被褥里只有她一人,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昨夜在灯会玩得累,睡得也晚,她自是困极,打算闭上眼睛继续睡。
打从去年深秋起,她嗜睡的毛病一直不得好转。倒头就睡,已逐渐成了习惯。可今日却是奇怪,总觉得身旁少了些什么,或许是气息,或许是温度,总之委实睡得不安稳,几次刚进入浅眠状态没两秒钟,就又清醒过来。
索性起身,不再躺着。
宁扶疏没回答他的问题,看着顾钦辞:“我倒想问你,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