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给过你坦诚的机会,可你没能及时抓住。如今变成了你有求于本宫,总该有些求人的态度,是吧?”
庞耿双臂脱臼没法使力,就用双腿挪成下跪的姿势,一点点膝行爬到长公主面前,每匍匐一厘就叩首磕头三下,铆足了劲儿拿额头咣咣往地上撞:“求殿下,求您再赏属下一次机会。”
宁扶疏好整以暇,转头去看顾钦辞和顾钧鸿:“侯爷与大将军觉得呢?”
庞耿便又对着那两人磕头,像条狗一样。
顾钦辞视线停留在宁扶疏脸上,就再没离开:“臣都听殿下的。”
庞耿如蒙大赦,好像真把宁扶疏教的“道理”记到了心里,又叩谢了两遍长公主殿下大恩大德后,才开口:
“属下是一年前搭上太尉的,那时我二十有五了,身上却没个一官半职,成天在家里不仅被长辈嫌,就连我刚会说话的儿子都敢嫌我。于是只能去找我爹,让他在六部或者十六卫当中给我安排个好职务。”
“可我爹非但不肯,还说什么杨尚书家的儿子在边关历练数年,战功赫赫回朝,才领了个左金吾卫将军之职,他没这个脸面替我筹谋安排,要我也去边陲待个几年再说。”
“我不服气,凭借家世背景混入金陵十六卫人不计其数,杨子规才是那个例外,凭什么我就非得历练了。就是这个时候,太尉找上了我,说他可以帮我办我爹不愿意办的事儿,但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他要我顺从我爹的意见去一趟边关,不需要待太久,也不用上战场拼命,只要替他办两件小事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让我回京做右金吾卫将军。”
“第一件差是要我把清州军内部的情况密报给他,第二件,殿下已经知道了,就是磁石。”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完后,就找机会逃离了大军队伍,同时给联络人传了个消息,请他们来接应我。可属下怎么也没想到,赵参堂他……”
“他竟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庞耿声音突然染上几分恨意,“他派出死士意图取我性命,我一路往南逃,他们就一路往南穷追不舍,有好几次都险些被那批死士抓到,成为刀下亡魂。”
“我实在没办法了,想到赵参堂与殿下在朝堂上不对付,那时又恰好快逃到朝歌郡,才出此下策,在殿下的地盘上杀人藏头。再把自己的铅牌塞进死者衣服里,冒充我已经身死的假象迷惑赵参堂的人,同时自投罗网被殿下您的人抓住,算是给自己找了一张躲开赵府死士的护身符。”
“你倒聪明。”宁扶疏不知褒贬地道了句。
庞耿自然不敢应这话,又开始磕头。
宁扶疏没看他,让影卫把刚才的供词一五一十写下来,按着庞耿的手掌画押。又问了他和赵参堂联络的信件是否还在,得知埋在朝歌郡南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之后,结束了这场审讯。
她扶着座椅把手站起身,对顾钧鸿道:“人是清州逃兵,怎么处置,由大将军决定吧。”
顾钧鸿叠手作揖:“多谢殿下。”
庞耿眼底霎时晃过一道白光,是顾钧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庞耿吓得忙不迭叫唤:“殿下,殿下,您答应过的,只要我把真相说出来,就会饶我性命。殿下,求您……”
“本宫答应过吗?”宁扶疏睥睨着他,高不可攀的姿态,上扬语调却透着三两分天真。
她只答应了此事不牵连庞家老小。
可没那么大善心饶恕十恶不赦的罪人。
离开暗室,天色已过子夜。
秋夜露浓,寒气愈重。
回程的窄道与来时一样幽暗,也常有壁灯倏灭,却大抵因为包裹膝盖的药包仍在发挥着药效,叫人无端产生一种,这条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走的错觉。
宁扶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劳累半日的疲惫铺天盖地袭来,当即只想回屋沐浴安寝。
如勾弯月从云层后探出小小一截脑袋,浅薄月光投下细长阴影躺在地上,不经意间和另一道影子重合交叠。
宁扶疏不由得回头:“你怎么来了?”
她以为顾钦辞会照料着顾钧鸿的腿疾。
顾钦辞在迎上她视线的瞬间,眉宇间没褪尽的坚冰冷意顷刻融化。似是看出宁扶疏的困惑,他道:“兄长认得回偏院的路,臣送殿下回去。”
宁扶疏:“……”
说得好像她不认路似的。
但宁扶疏委实太累太困了,她没在这点小事上纠结,点头默许。
廊下风急,院中夜沉。
两盏宫灯照亮青石板路上的两道影子。
顾钦辞提了提遮住手掌的阔大衣袂,露出指尖向前微微挪动。看似一丁点儿不起眼的幅度,落在地面阴影则变得格外明显,瞧着仿佛他牵住了宁扶疏的手。
也仿佛,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哪怕仅仅用这种方式“占有”,也让顾钦辞感到些许满足。他低头,轻轻笑得眼眸清亮,眉梢轻扬。
直到灯火通明的正院,两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消失。宁扶疏陡然顿步,转过身来,顾钦辞几乎霎时间收敛嘴角弧度,用最寡淡的表情掩饰方才行经。
问她:“怎么了?”
宁扶疏完全不知身旁人这一路走来,都偷偷做了些什么。她适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道:“对了,既然你与大将军暂时不打算回北境,再加上陛下今日也已经见过你。我们之间那出禁足的戏码,就没必要继续演了。”
“东偏院那边没有你日常要用的衣物用品,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先将就住一晚。等明天,再回侯府吧。”
顾钦辞蓦地仄眉:“殿下还恼着臣。”
宁扶疏狐疑:“为什么这样说?”
顾钦辞目光低垂:“您赶臣走。”
“……”宁扶疏觉得他这话实在没道理,顾钦辞统共只在东偏院住过两日,还是当初和朝歌长公主拜堂成亲,不得不共处一室的那两天。
可见他是住不惯长公主府的。
而正是因为自己早就不生气了,所以才替他考虑周全。
没有立马得到宁扶疏的回应,顾钦辞声音越发低哑:“您,不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