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蒻见哄住了公?主,不由松了口气。她说的是周缨带她去过的那个?茶楼,嵇成忧也知道?。他们都是聪敏机警的人,周缨一旦发现公?主没有回宫,嵇成忧在大门口等不到她,用?不了多久就能猜断出她们去了何处。
…
得亏赵琢叫人提前准备的是一辆不打眼的骡车,几个?女郎乘坐虽说有些拥挤,胜在轻便灵巧,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丝毫不费力气。
在阿蒲蒻的指引下,她们很快就到了茶楼。
待登上了最高层,璀璨的夜色、满城的灯火和流光溢彩的汴河,盛满了赵琢亮晶晶的双眸。她顾不得远眺宣德门楼,沿着阑干快步而行,睁大了眼睛往四周观望。
边走边忍不住惊叹:“原来汴京城是这样的!”
阿蒲蒻噗嗤笑道?:“赵娘子,您怎么?跟我似的,就像……”
她抿唇发笑没有再说下去,赵琢朝她挑眉一笑,接着她的话道?:“就像头一回到汴京来的山野姑娘?罗娘子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取笑我。”
赵琢嘴上调侃,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阿蒲蒻微笑不语,看向?夜空下的街市。商铺的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灯饰,郎君和娘子们举着灯笼夜游,商贩们吆喝叫卖灯笼。满是灯火的长街就像一条会?发光的玉带,玉带上镶嵌了一颗颗流动的宝石,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可是满街的灯笼,无论是挂着的提着的,都比不上嵇成忧送给她的这一只?。
上元夜真?美。
加之?公?主能安安分分的待在茶楼里赏灯吃茶,她的心?情越发轻松了不少。
宫女们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松缓下来,朝阿蒲蒻微微福身,感激的轻声道?谢。
可是赵琢突然又?改了主意,她不要吃茶,要喝酒,还要阿蒲蒻陪她一起喝。
宫女们一脸难色,硬着头皮给她们把茶换成了酒。
“我今年即将及笄,我跟父皇讨了口谕,我不要他的生辰礼,只?有一样需得依我。”赵琢竖起食指在阿蒲蒻眼前轻晃,让她猜猜看是哪一样,猜不出就罚酒。
阿蒲蒻哪猜得出来,只?能喝酒自罚。
赵琢得意洋洋的说:“我跟爹爹说,我若犯了错事,他和我娘责罚我一人好?了,不许治我身边人的罪。”
阿蒲蒻伸手按住她拿酒杯的手,正色道?:“公?主,那您千万别?喝多,您若喝醉了不记得今晚说过的话,民女和这几位姐姐被宫中怪罪下来,谁来替我们求情。”
赵琢拍开她的手,哈哈大笑:“你这个?傻子!从没见过像你这般说话直来直去的人,不过倒是深得我意!”
阿蒲蒻不让她喝,她偏要喝。她举起酒杯对着阿蒲蒻的杯子轻轻一碰,仰头饮尽杯中酒,又?示意阿蒲蒻快喝。
阿蒲蒻心?说,公?主和她一同吃过炙肉,如今又?一桌喝酒,怎么?也算熟识了。思前想后,问道?:“殿下您不生嵇家三哥的气吧?”
她嘴上这么?问,其?实心?里并不觉得议亲不成有什么?好?生气的。但是隋氏担心?的念叨过,宫苑中的世家娘子们也窃窃私语过,还有王令月,更是含沙射影,妄图让公?主迁怒于她。众口纷纭,好?像这是个?多大不了的事情。
赵琢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听了她的问话很是迷惑不解。又?听她说嵇成夙已决定回西北边塞从军,赵琢面上松怔了一瞬,摇头笑道?:“不管是多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还是多一个?像王相公?那样为国为民的宰执,再或是多一个?像国公?爷那样忠心?的臣子,都比多一个?庸碌无为的驸马强上百倍,罗娘子你觉得呢?”
阿蒲蒻呆住,她没有醉还很清醒,可她永远也想不到赵琢那么?深那么?远,永远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公?主,你有喜欢的人吗?”几杯酒下肚,她的胆子越发大起来。
赵琢凝视着酒杯里的滟滟波光看了很久,才很慢很慢的摇头,轻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就算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倾心?,我的喜欢与否,都不重要。”
她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公?主为何会?这么?想呢。阿蒲蒻愕然的盯着她的面容。美酒香酽还有些辛辣,赵琢的脸颊被熏染的红红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旖旎情思,眉眼间满是无所谓的漠然。就像她刚刚到汴京时认识的那个?嵇成忧。
“我和公?主想的不一样,”她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强自镇定的掩饰道?,“不管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都会?觉得自己的心?意是最重要的。”
还会?希望得到那个?人的珍惜。
赵琢看了她一眼,摇摇晃晃的从桌边站起来,走到阑干旁眺望灯火辉煌的夜色。
宫女跟上来相扶,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把她们轰开。阿蒲蒻起身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倚靠栏杆坐下来,她乖乖的没有拒绝。
“及笄过后就得嫁人,就是公?主也不能例外。我知道?爹娘会?给我挑一个?很好?的驸马,不管他喜不喜欢我,为了他家族的前途,他都会?表现出心?悦我的样子。而我,也是一样的,我不只?是一个?小娘子一个?妇人,还是代表皇恩和天威的公?主。相比于我的责任,我个?人的爱恶喜乐不必在意,我的喜欢自然也是不重要的。”
赵琢眺望栏杆外的夜空,意兴索然的说。
她这一番话和热闹的上元夜格格不入,给阿蒲蒻也平添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阿蒲蒻不曾想到,她倍加珍视的、千方百计想要挽留的那些喜怒哀乐之?情,在另一个?人的心?中,是随时都可以舍弃的微末之?物,只?因她是天家的公?主。
“再者,一旦涉足男女情事,烦恼颇多,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哭哭啼啼的跟个?傻子似的,我可不想自找苦吃。”
杯觥交错,几杯酒入肠,赵琢醉意渐浓。她拿手拢住嘴凑到阿蒲蒻耳边,把王令月的哭诉一股脑告诉了她。
“……人家都说了心?有所属,严词拒绝了她,她还伤心?欲绝痛哭流泪,你说是不是跟傻了似的?我不要像令月那样。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赵琢摇头感叹。
阿蒲蒻随着她的目光,呆呆的望向?远处盛放的烟花。
原来是这样。若不是公?主醉后吐露出来,她还不知道?中间有这样一段波折。
虽然公?主不清楚拒绝王令月的郎君是谁,但她知道?。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不是想要欺瞒她,也不是对王令月怀有怜爱或企图。
只?因他的君子之?风使然。
他不会?去伤害或嘲笑任何一个?女子。
这也是她心?悦于他的地方。
这个?得她欢喜的人,亦心?系于她。
阿蒲蒻垂眸微笑,她的心?腔怦然跳跃,酸甜,甘美,辛辣,欢喜的,醉人的,各种各样的味道?和气息涌上心?头,像烟花一样如星如雨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