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熟知的公子从来都是大度而平和的,冷面寡言,却心地善良,极少表露出不高兴的情绪。
落在苍梧跟重云眼里,今晚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家宴而已。
谁料回去后,公子不过是照常宽衣、沐浴,待入了净房,水声哗啦,守夜的莺儿姐姐却出来把他俩揽到一旁小角落里。
“公子咋啦?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苍梧跟重云手里捧着荷叶包吃得正香,里面是重新热过一遍的烤猪肉,都摇头说没。
叶莺见他们懵懂,便算了,“行吧!烤猪肉好不好吃?”
“嗯!好吃!”重云含糊道,“我见今天席上也有这个,公子却一口没动,还可惜来着。”
叶莺眼珠一动,“那公子今晚胃口怎么样啊?”
“还好,就一般。”两小孩说老实话。
叶莺心里就有了计较。
待崔沅沐浴出来,就见桌上摆了一桌案样式颇丰富的宵夜点心,香得很勾人。
“公子刚刚没吃好吧?”叶莺对他笑道,“酒席是这样的,吃得不好,难怪心情不好呢。我做了些清淡简单的吃食,有公子爱吃的玲珑小馉饳,还有羊肉兜子,公子稍垫垫?”
害怕他还要坚持那一套过晡不食的说法,叶莺紧接着劝道:“捱饿睡觉,对胃肠也不好。就偶尔破一次例嘛!少用一些,没事的。”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眉间暖意融融。
崔沅微怔。
自从父母去后,他在府里虽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却甚少有人这般直白而袒露地关心他。
祖母对他心存愧疚,溺多于教,叔父、姑母都有自己的亲人,相隔甚远。仆妇只有敬重,不敢亲近关爱。
唯有祖父对他的教导……其中寄托了振兴门楣的希望,要求十分严格。
记忆里,不知几时起,他便很少外露情绪跟需求。
冷着面孔,读四书五经,学圣人之道。明天理,灭人欲,克己复礼,压抑私性,方能得祖父一个欣慰的眼神。
祖母常说他过分稳重,埋怨他不跟她亲近。
他也已十分习惯了。
可是在看到祖父几乎是毫无底线地纵容三郎,语气是自己从没得过的慈爱温柔,内心里,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二郎三郎年少,且都是自家弟弟,他自然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于是趁着月光皎洁,秋风轻拂,崔沅独自在园中消化了大半情绪,只剩下些许微妙。
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会儿,一点点不想跟人交流罢了。
却被她给看出来了。
想必她还向重云二人打听过了,以为是没吃饱的原因,于是紧赶着亲自动手做了这一桌子宵夜出来。
灯光摇曳他的心绪。
崔沅的眉眼柔和了一分。
她既这般有心,他怎能浪费人家的心意。故而在桌前坐了下来。
叶莺本想布菜,也被他制止。
“坐。”
可能刚刚吹了冷风,又湿着发,使他头脑有些热,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忙前忙后的,就想她安安静静地陪他吃点儿。
叶莺实吃不下。
晚上一顿,又是烤肉,又是抓饭的,胃里还没消化透呢。
于是小口小口地挑着面条。
崔沅看见了,觉得新奇。
她这个吃相怎么是这样的呢?还以为会是吸溜呼哧不拘小节的那种,没想到,却是特别特别乖巧。
看得他本来不怎么饿的肚子也饿了,加上夜里是真的没吃多少,她按常人份量备的宵夜,竟然全都吃了。
真的是,太不养生了。
不过心里的气奇异般顺了,自己刚才实在小气吧啦,跟两个小孩吃什么醋。
崔沅诧异,难道真是像她说的那样,因为腹饥才波动的情绪?
叶莺就笑了,“是不是觉得心里通畅多了?”
长公子方才进来时脸绷着,现在呢,虽然表情依旧淡淡,可眸子映着灯火,眉心舒展。
她就知道,没人能拒绝一顿宵夜呀。
门帘卷起来的,皎洁月光洒了一地。
崔沅忽然想起来,今夜中元,放在过往,若没有同僚宴席的时候,祝榆那厮都会带上空樽来寻自己,邀酒饮月。
今年祝榆在外任职,却是不能了。
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明月清风共饮,月色好时,也不一定有饮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