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嘴角微扯。
先帝功绩颇高,到了晚年却性情大变,为求长生,偏听一江湖道士之,广纳后宫,迷恋丹药,并想出举办这个千叟宴的法子,表面是皇恩,实则在宫内开坛设法,试图以年龄长寿身体康健老人的福运换取自身寿数。
如今轮到太后亦是如此么?
他什么也没说,可神情却叫皇帝读懂了其中的讥讽与轻蔑。
对一个皎皎君子来说,是得有多厌恶,才会使其露出这种神情?
皇帝并未觉得皇权被冒犯。
他与太后本就非亲生母子,中间隔着多条人命,血海深仇,已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恨不能亲手剐之。
可是不能,她是他礼法上的母亲,只要他在位一日,就仍要做出孝顺模样为天下人表率。
即使她害了他的生母、亲子、妃妾……这些真心待他,他亦真心相待之人。
但太后终究是血肉凡躯,会老、会生病、会死,会走在皇帝的前头。届时他便可清算她的爪牙,为曾经被何氏迫害的人一一讨回公道。
太后应也在害怕,于是走上了先帝的老路,试图改命延寿。
皇帝只想想,心里就畅快得意。
但他今日来,并非只是为了散心。
“不知澧南可还记得刘邈?”
崔沅颔首。
御医刘邈,当年的御医署署长,亦是他如今针治郎中张峎的师父,医术了得。十七年前,因医治灵王不力遭革职出宫,连带着副手张峎也被牵连。
皇帝看着他:“其实当年朕并非因灵王事迁怒御医,而是将他派往了宫外,另有一桩事需要他。这件事上,朕只有信他,可他却辜负了朕的信任。”
崔沅竟猜不透,有什么事,教这九五至尊埋在心里,十七年从未对人提起,当下却避开了祖父,突然寻到他,他这个病重之人。
必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他道:“陛下但讲无妨,臣,在所不辞。”
但听皇帝缓缓道:“朕,有一个女儿。”
“当年,灵王病重,朕心内苦闷,与你祖父在府中对酌,酒后幸姬……”
叶莺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原来是平日玩得好的小丫鬟,喊她去帮忙把关怎么修剪墙根处的花草。
白术走了,偏偏今日桑叶也不在,竹苑的下人里,如今打头与公子最亲近的,除了两个书童,竟然就是叶莺了。
叶莺于园林花卉着实是门外汉,但凭着自己的审美指挥一通:“南不留上,北不留下,东不留低,西不留高,去粗留细,去直留斜……”
小丫鬟被她念得,傻乎乎一剪下去,本来枝繁叶茂的绣球秃了。
秃了……两个人蹲在绣球前面发愁。
苍梧小声地喊:“莺儿姐姐!”
叶莺回头,原来,客人不声不响地走了。
艾色公袍的宦官尚未走远,叶莺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了一眼,一抹杏黄色的身影在游廊间若隐若现,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尊贵之气。
怕不真是个王爷?
叶莺稀奇地眺望,见实在瞧不见什么,才收回了眼神。
崔宅的景致甚好,皇帝于欣赏中,余光瞥见个清丽的侧影,颇觉眼熟。扭头定睛一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丫鬟,只留个背影给他,应是眼花了。
心里惦记着流落在外的女儿,一路也没心思欣赏风景了,坐上轿辇,才回神道:“回宫。”
第20章 第 20 章 长公子的技术居然这么差……
宫里,宋皇后接到内侍通传,说是一会儿皇帝过来用膳。
她与当今结发多年,从最艰难的时候相携过来,对彼此很是了解。如今宫里有许多年轻鲜妍的小妃嫔,非是初一十五的,对方特意过来,那必是朝堂上有什么烦心的事。
宋皇后被指为皇子妃时,大家谁也没想过会轮到当今登基。毕竟当今生母只是先帝一个婕妤,家世不显,恩宠不显,封号为顺。
当时宫中何淑妃与裴贤妃争后,锋芒波及众人,顺婕妤为求安稳,早早便为唯一的儿子定下了同样出身不显的礼部侍郎家的女儿。
谁承想,裴贤妃竟敢下那样毒手,致何淑妃之子惨死。先帝为安抚何氏,便将无甚根基势力的当今过继给了何淑妃。
何淑妃因亲子之死性情大变,疑心甚重,见当今与顺婕妤亲近,便将暗害裴贤妃的罪名嫁祸给了顺婕妤,一箭双雕。
原因也现成,因顺婕妤记恨裴贤妃害死了淑妃之子,否则不会使她的孩子被抢走。
何淑妃做这些并未瞒着当今,那时他已逾十岁,自记事起,母妃已失宠,母子相依十数年,怎能不恨?
更莫提即位后,被何氏以“主幼”由头把持朝政数年,过得如傀儡般浑噩,幸得另一位辅政大臣郭弘,为人清正不阿,忠君事主,以他与崔相为首的皇党才有喘息机会。
皇帝一直视、崔郭二相为师,郭相将至致仕之年,被何氏设计遭贬至毒瘴丛生的滇地,崔相年迈,子、孙接连遭致何氏报复,怎能不恨?
宋皇后思忖着,命人置了一桌皇帝喜欢的饭食,又温酒,提前点上舒缓安神的熏香,这才满意一笑。
皇帝晚间过来,果然脸色疲累。
“梓童可知晓,何氏要替太后办那‘千叟宴’?”
宋皇后点点头,温声道:“江湖骗子罢了,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