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做生意久了, 虽然规模不大, 她还是养出了迷信的毛病, 过年这种大日子不管几个人吃饭,高低也得?整出来八个菜。
说起来这年代还没怎么有人迷信八,过年买碗都是买六个, 四?不吉利, 八让人联想?到过得?疤疤癞癞也不吉利。
但严雪不管, 她就要发财,然后?把弟弟严继刚接过来。有菜要上,没有菜硬凑也要上,最?后?连盘子加碗, 还真被她凑出了八个。
一直忙到下午快三点, 两人才彻底忙完,坐在桌边吃一顿团年饭。
只是说是团年, 两人身边都没有亲人,面对满满一桌子饭菜, 突然显得?孤零零的。
严雪干脆找出结婚那?天喝剩下的白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给祁放倒了个杯底, 端起来,“新年快乐!”
她实在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尤其是弯起来的时候,笑盈盈的像缀了星光,似是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祁放看着,也端起搪瓷缸子,和她极轻地碰了下,“新年快乐。”
纯粮食酿造的酒液回味香醇,入口?却辛辣,一路沿着喉管烧到了胃里,很快又?越过心脏,烧到了脸上。
严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男人不只是脸,薄唇都比平时红润了几分。
她托腮看了会?儿,“你一直都不能喝酒吗?”
“嗯,”祁放声音还是淡淡的,“成年以前没喝过。”
但许是今天过年,话?好歹比单纯一个“嗯”多了点。
严雪就夹了筷子菜,又?问?了句:“成年后?呢?也没陪家里长辈喝过?”
男孩子长成这样也是很危险的,他?这个酒量,要是放她上辈子,还不知道得?被多少人盯上。
祁放闻言却一顿,“没,成年后?我都是在山上过的。”
“在山上?”严雪惊讶了。
对面男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脸上,眼神?极深,“对,在山上看机库。”
有那?么一瞬间,严雪差点以为有什么暗影纠缠的东西要从那?双眼睛里冲出来了,细看又?仿佛只是错觉。
她谨慎了下措辞,“过年也在?”
“一直都在。”祁放已经垂下了视线,向来冷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旁人都有家人,都要回家过年,包括上山下乡的那?些知青,只有他?无处可去,自然也只有他?最?合适。
本以为今年也是如此,没想?到却出了意外。
他?修长的指节扣着杯沿,桃花眼半敛,端起搪瓷缸子面无表情又?抿了一口?。
严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太好的事?情,不然怎么会?别人都在举家团圆,他?却一个人在山上冷冷清清看机库。
她提起酒瓶准备再给男人倒点酒,“你今天多喝点吧,试试自己酒量到底在哪里。”
想?试试酒量也好,借酒浇愁也罢,反正她是很难醉了,有人能替她醉一把也挺好的。
男人却按住杯口?,很干脆的拒绝了,“不用?。”
比起在醉里寻求安慰,他?显然更想?要清醒,酒瓶就这么顿在了半空,又?被严雪收了回去,“那?算了。”
没有春晚作为背景音,屋内有些过分安静,严雪望着隔了层清霜的窗外,一时也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继刚现在怎么样了,定下婚事?后?她就给家里写了信,随信将那?一百块寄了回去,让奶奶帮着把欠队里的钱还了,奶奶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她尽可能用?继刚看得?懂的字写的,继刚应该能磕磕绊绊读几句,就是之前学的东西可能要荒废了,奶奶并不识字……
一餐饭就这么在沉默中过了大半,直到院外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
窗玻璃上都是冻霜,从里面有些看不太清外面的景象,严雪想?了想?,还是穿上鞋出去看了眼。
回来的是郭长平一家三口?,郭长平送人去医院那?天她就见过,倒是郭长平媳妇她还是第一次打照面。也不知道是最?近太辛苦,还是情绪不佳,看着有些严肃,不怎么爱笑的样子。
早就知道家里添了租客,两人见到严雪并没有意外,打了招呼才带着孩子进屋,估计年后还要去医院跟郭大娘换班。
只是没想?到郭长平没趁这机会在家好好歇歇,反而堵在李树武家附近,把李树武给揍了一顿。
“估计是连李树武媳妇骂郭大娘那份儿也算上了,牙都打掉了两颗。”刘卫国过来串门的时候说,“这下好,镇医院装一个假牙得?不少天,采伐队初八就上山,根本不跟趟,李树武估计得豁牙漏齿过上一个多月。”
一副看笑话?的口?吻,显然对李树武这种因个人私利导致他人受伤的也不怎么待见。
但这件事?虽然成了不少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终究热度不高,大家的热情还是更多放在了过年上。
林场虽然地处偏远,但林业一直是国家经济支柱产业之一,每年林业局都要向国家输送上亿立方木材,也算是地方上的大单位了。
因此林业局一直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挨个林场下来放电影,过年也会?有扭秧歌之类的活动,丰富林场职工及家属的娱乐。
采伐忙碌的时候,还会?有艺术团上到山上的营地,专门为采伐工人送去慰问?演出。严雪来得?晚,听说去年的艺术团里有从燕京下放过来的歌唱家,歌唱得?特别好,不少职工家属都上山去听了,回来后?津津乐道。
刘卫国不是一个人过来串门的,刘春彩也跟过来了,来邀请严雪跟她一起去看扭秧歌。
这种活动祁放向来是不参加的,兄妹俩象征性问?了句,见他?果然没兴趣,就把严雪拉出门了。
来的秧歌队人不少,敲锣打鼓吹唢呐,还都是有扮相的,一个个筹扇甩着,高跷踩着,后?面还有跟着跑的大头娃。
秧歌沿着林场的主路扭了一路,林场的男女老少就围在街边看了一路,严雪也算感受了把这个年代的年味儿,她上辈子那?会?儿这种活动已经没有了。
见她满脸笑意回来,祁放问?她:“你准备哪天去镇上?”
“去镇上?”严雪没记得?男人和她提过这茬。
“去把上次没买齐的东西买了,”祁放说,“趁我这几天还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