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我爸也有喝完酒回家?耍酒疯的时候,我妈为这事还跟你妈诉过苦,在你家?哭了好久,后来?是我爸去把我妈接回来?的,你都?不知道。”

张若瑶摇摇头,她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很?多被遗忘被忽略的东西?,从前觉得?无所谓,到了想要寻找的时候才发现无处可寻,真?成了生命里切实?存在的一段缺失了。

记忆里的高楼还在,但?现实?中已然倒塌,一块砖石都?找不见了。

这可真?让人悲伤。

“好了张若瑶,有来?有往才叫聊天,你现在能跟我讲讲阿姨的事儿了吗?”

张若瑶把腿撤回来?,然后起身,绕过闻辽,在他另一侧重新坐下,把另一条伸出?去。

闻辽认命地开始按摩她的另一条腿。

“你怎么?知道的?”

闻辽说:“我又不傻,咱俩天天在一块,你那电话究竟打没打出?去我还不知道?”

“那你一直没问我。”

“有些秘密,询问的人要比怀揣的人更纠结,更为难。”

闻辽试探着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和阿姨有关?”

张若瑶自己也捶着膝盖,点点头说:“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讲。还是你问吧。”

闻辽斟酌着,斟酌着,最后还是决定直接些。

“阿姨走了几年了?”

张若瑶看向远处那个红绿灯:“十一年。也是冬天,刚好十一年。”

“因?为什么??”

张若瑶说:“生病。”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把左手的衣服袖子撸起来?了,胳膊肘外侧有一块皮肤微红,看着并不明显。她给闻辽看,闻辽摸了摸那儿,说:“你上次告诉我,是大学时候打水不小心烫的,留了疤。”

张若瑶点头:“没错,是开水烫的,但?不是在学校,是在医院。”

......

2012年冬,爸爸走后第?三年,有人上门介绍对象,被妈妈赶出?了门。

2013年春,张若瑶读大二下学期,妈妈确诊,她才知道原来?妈妈过去几年总提起的胃痛其实?已经很?严重。

2014年年初,张若瑶读大三,妈妈走完了确诊后九个月的生命周期。除了最后的时刻,妈妈全程拒绝在医院接受治疗,这让张若瑶不理?解,不接受。从前是这样,十一年过后回想起,也仍是这样。

但?即便她再不理?解,再不接受,妈妈的态度也远比她要更坚硬,更无懈可击。

她无法?撼动。

如果妈妈是用最后的时间接受姑息治疗,用身体较好的状态来?完成人生未尽的一些遗憾,比如旅行,比如去看世界,张若瑶想,她大概也不会如此痛苦,可偏偏妈妈最后的时间也如平常一样,照常上班,照常衣食起居,照常去超市卖打折的米和菜。甚至在离去之前,还帮她交好了未来?几年的保险,家?里的物业费,取暖费,在抽屉里留好了自己办葬礼的钱,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应该怎样办手续,去哪个派出?所,怎样办死亡证明,以及应该在哪一个时间点去哪一个银行取定期存款,那些钱足够张若瑶个人缴纳社保一直到退休,这样哪怕她一生无所建树,到了晚年也能有养老金正常生活。还告诉她,瑶瑶,别害怕,我的身后事从简,妈妈担心你忙不过来?。如果自己不行,就去找三姨姥,让三姨姥帮帮你,不要不好意思。

这些都?算前情。其实?最让张若瑶无法?释怀的,是妈妈说,乖瑶瑶,从你爸爸离开以后,妈妈好像看透了人生无常,对生活已然没有盼头,也没有留恋。如今离开,亦是解脱。

“我恨过我妈,她说她没什么?留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算作她的盼头?她的留恋?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即便她也清楚,可能通过治疗延长?的生命时长?有限,生命质量也并不高,但?她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妈妈这样“不负责任”的、任性地离去。

“我知道,我妈那个时候已经很?痛苦了。”

“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想,我太自私。”

“我恨我妈,我也恨我自己。”

闻辽的手臂绕过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头发:“尊重生命的自主权,是个说起来?冠冕堂皇、做起来?万分痛苦的决定。你和阿姨都?尽力了,如果你自责,无疑是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

从妈妈确诊到离开,张若瑶有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处在情绪的真?空期。

那段日子里,即便心里痛楚,但?她统共只掉过两次眼泪。

“第?一次是在我带我妈去北京看病,回程坐公交,我看到坐在前面的一对夫妻,他们?手上也拿着影像科的塑料袋。妻子坐着,她的丈夫站着,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块儿,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很?难过。但?我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讲到这里,张若瑶没有办法?控制眼泪了。

闻辽说,缓一缓,先别说了。

张若瑶说没关系。

“第?二次,是我妈最后的日子。我去水房打热水,她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刚烧的开水洒在我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肘外侧。

“我妈走了以后,我把所有手续都?办完了,全程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哭的欲望。后来?大概过了半个多月,我洗澡的时候再次注意到这个疤,我发现它快要长?好了,我很?害怕,很?着急,我快要急死了。我不想让它长?好,就一边哭,一边抠它,挠它,我想让它永远留在我身上。”

闻辽有点听不下去了。

转过头去抹了一把脸,再转回来?,然后把张若瑶拢在怀里。

风从这边刮到那边,再刮到这边。

好像一个轮回。

而张若瑶,把故事讲完了,忽然记起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问闻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