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张若瑶带了份烫饭打包走。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医院对面这一条街逐渐陷入黑沉,药店也关?门了,除了夜药的小牌子还亮着,就剩寿衣店的暖灯从玻璃门透出?来,四四方方照出?来一角光明。

闻辽坐在电脑桌前,对着屏幕冥思苦想,手边搁着个白纸本,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是铅笔画,橡皮屑子掉在地砖上特别显眼。

闻辽说他在画微电影的分镜,就是他接的那个晚期癌症病人的新式葬礼。对方有明确的要求,微电影是大概剧情?是他在礼堂所?有亲友的祝福下走出?,走到蓝天下,穿梭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的剪影,他希望告诉家?人朋友的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进行另一场冒险,在这场冒险里,大家?会?重逢。

男人没生病以前是个背包客,去过很多地方,这些素材都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很多是无人机航拍,质量很高,偶有漏下的,闻辽说他来补齐。

张若瑶站在闻辽旁边,背抵着桌沿,一页页翻着画稿。

“你会?拍?”

“不会?,但我学过摄影,画画分镜还是可以的。”

“你多才?多艺。”

闻辽飘了,眼睛盯着屏幕,抬手在张若瑶面前打了个响指:“那是,我什?么?不会?。”

“缺的素材你怎么?找?”

“我翻翻相机,有些地方我去过,拍过,就拿来直接用,没有的我就得亲自?去一趟了。”

“很辛苦。”

“那没办法,都答应下来了。”

张若瑶目光落到闻辽的手臂上。

屋子里很暖和,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手臂线条自?袖筒延伸而出?,紧致,流畅,手肘处由骨骼撑起?皮肤之下尖尖角,像是某种武器的将要突破的喷薄姿态。

张若瑶佩服自己的联想,目光再往下,人体肌肉的走向似有非有,血管与筋络做链结,在白皙之下暗涌交缠,力量感的出口在手指,在键盘上是轻弹,落在别处,或许就是倾轧了。

张若瑶感觉到自?己一瞬间提气,然后屏住,嗓子眼儿痒,脚趾也有点痒。

闻辽不知道身边有人对他想入非非。

他想指白纸本上的构图给张若瑶看,只感觉到一只手攀上了他的下巴,然后轻轻使劲儿,转了个方向,他只来得及感觉到脑门儿上轻盈那么?一下,柔柔的,软软的。

张若瑶直起?腰来,捞来他的本子,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页。无事发生。

闻辽转过头,愣神,盯着电脑屏幕随便敲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敲了什?么?乱码,把键盘一推,转过椅子面对张若瑶:“瑶瑶。”

“嗯?”

“......你来这套谁受得了?”

张若瑶用手指弹了下纸页边儿,还给他:“忙你的去。”

闻辽笑:“给你卖命挣钱,你就高兴了,是吧?”

张若瑶扬扬眉。

“你这个活,签合同了吗?费用怎么?收?”

“签了。”

闻辽把电脑里的文件翻出?来给张若瑶看:“只能说不便宜。我劝过他了,他执意要这样办。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积蓄也用在医院,想要体面轻松地结束。”

“他没有家?人?”

“有啊。”

“有家?人就不可能轻松地结束,他以为轻松了,不屑于与病魔、与这个世界再交手,潇潇洒洒干干脆脆地离去了,他的家?人未必会?这样轻松,他们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后悔,不论再过了多少年,仍然会?抱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多劝劝他,拦住他,再多关?心他一些,让他再坚持一下,或许就会?迎来转机......”

“可人是独立的个体,对自?己的生命有自?主权。”

张若瑶定定看着闻辽:“你说的这是大道理,自?主权,你知道这三个字的重量有多少?我告诉你,不是这么?轻飘飘的。”

闻辽不理解张若瑶为什?么?这么?激动:“不是闲聊吗?怎么?了这是?他是生病了,他也顽强努力地抗争过了,之后才?做了这个决定。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放弃生命,一定是有巨大的痛苦的。这并非对家?人不负责任吧......”

张若瑶看着闻辽,说不出?话,很久,扭过脸去。

闻辽起?身,绕到另一侧,躬身去瞧张若瑶的脸儿:“怎么?了?”

张若瑶还是不说话,指挥闻辽去帮她泡茶,她要喝热水。

“大半夜了,喝点水果茶吧。”

“随便。”

......

闻辽端着杯子回来,张若瑶接过,靠着桌沿安安静静地垂眼喝,眼睫毛都被热气打湿。

闻辽坐回电脑前。张若瑶指挥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给他看那件非常昂贵的苏绣寿衣的图样。

那个客人说他母亲最近状况不太好?,怕赶不上工期,最终还是决定一部分用机绣,只胸前袖口?的卷草纹和缠枝团纹用手工艺。

闻辽感慨中国?人的观念是事死如事生,慎终追远。死亡是值得郑重以待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张若瑶把杯子放下,双手捧起?闻辽的脸,说:“我们换个话题吧。”

闻辽鼓着腮帮子说当然可以,你先起?的话茬儿。

“手心怎么?这么?烫?”

张若瑶眯着眼睛:“水杯不隔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