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瑶说真厉害,你五脏六腑还是炫彩的。
闻辽胳膊碰碰她的:“幼稚。”
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加上身后办事的人声鼎沸,席上说话声一浪一浪不停歇,张若瑶有点犯困。把脸扬起来,对着太阳闭上眼睛,太阳光在眼皮儿里凝成混混沌沌的一片鹅黄。
闻辽说:“张若瑶,咱俩以后别拌嘴了,多没意思。”
张若瑶懒懒嗯了一声。
“你跟你妈吵架啦?”
张若瑶闭着眼睛没回答。
“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从来也没见你跟阿姨打个视频,打个电话?你这女儿当得,是真省事儿。阿姨不在荣城,那在哪呢?”
安静了一会儿张若瑶才开口:“打了,昨晚还打了,我干嘛要跟你讲。”
“哦。我记得你妈对我很好,给我织毛衣,初中的时候我还去你家里蹭过饭,你妈总用高压锅压排骨,做小白菜排骨汤,香死了。”
张若瑶说:“是,小白菜就是你妈送来的。”
“啊?我都忘了。”
闻辽笑:“我妈和你妈,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张若瑶隔了一会儿睁开眼:“也不是一开始就关系好,是有一次我妈胆结石做手术,干不了活,我爸又不会做饭,你妈就天天给我妈送病号餐,后来她们关系才好起来的。”
张若瑶实话实说:“我妈觉得你妈不是过日子人,你家人花钱都很冲,不计算着过。我妈还说,将来谁当你家儿媳妇谁遭罪。”
闻辽低头,捡了根草棍儿,戳了戳地上的湿泥。
张若瑶说:“我大学毕业那年也做了胆结石手术,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现在早就是微创技术了。”
闻辽莫名觉得张若瑶语气有点沉,连带着两人之间气氛都低迷下去了。幸好太阳光足,风景宽敞。
“阿姨现在退休了干什么呢?我猜她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
张若瑶笑笑:“是,闲不住,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妈我了解,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正说着,身后忽起脚步声,刚刚那俩捣蛋小孩儿又回来了,一个跑一个追,没看到大石头后面有人,脚踩湿泥狂奔笑闹,飞起的泥点子溅到张若瑶头发上了。
闻辽站起来喊了一嗓子。
小孩儿跑了。
“别动,我给你擦擦。”
“不用,反正回去要洗澡。”
张若瑶也站了起来,站得猛了,踉跄了半步,被闻辽扶着胳膊才稳当。
“你是该锻炼了。”
张若瑶不理他,看着身后连绵到远处的大席,还有主家院子里的燃起的高香,袅袅往上,深呼吸,说:“我好像对死亡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实感。我有时候会幻想人死后的世界,但更多时候想的是,死去的人并没有离开。”
闻辽说他也是。
他爸妈的葬礼他没有去参加,家里人看他状况不好,不让他去。
......
“我三姨姥刚教我的时候,我也参加过一次农村的葬礼。”
张若瑶举起手,一划,从这边,到这边,从村头到到村尾。
“比这还大,人还要多。是位老爷子,九十九岁,正儿八经的喜丧,按习俗来讲是应该好好办一办的,而且不能哭,会把子孙后代的福气哭没,所以那天很热闹,没人掉眼泪,说句不好听的,热闹得都不像是在办白事。”
“我三姨姥说就该这样,人无病无灾得善终是非常难得的事情,是要好好送他去享福。可是真的是享福吗?人死了真的会入天堂或地狱吗?真的有那种东西吗?谁又知道呢?办葬礼不就是按照神话里的故事架构过家家吗?”
“那天唯一哭得凶的是老人的重孙女儿,她年纪小,可能是不理解喜丧这件事。我没忍住,看她跪着烧纸,我也哭了。我三姨姥让我去跟主家核对烧期表。我三姨姥那天说了一句话,我可能会记一辈子。”
张若瑶一边说一边踩上那块大石头,张开双手保持平衡。
闻辽怕她摔了,伸手护了护:“咱姨姥说什么了?”
“她说,谁告诉你葬礼是办给死人的?本来就是给活人办的。”
“你见过烧期表吧?就是记录一下,人死后第几天分别需要做什么,烧什么东西过去。头七,二七,三七......一直到末七。”
“我三姨姥说,之所以一场葬礼的后续环节这么多,办这么久,是为了让活着的人,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慢慢接受这个人已经走了的事实。古人送别还要送十里呢,生离尚且如此,何况是死别。”
“节哀节哀,送别的哀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克制的。喜丧也是一样,就是冠个名头,让人心里好受些。”
“人死如灯灭。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闻辽逆着光抬头看张若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短发被风荡了起来。
他忽然特别不好受,心里堵得慌。
张若瑶喊他:“你让开。”
闻辽不让。
张若瑶从大石头上往下一蹦。
下过雨的土地实在是太泥泞了,根本站不住,张若瑶脚下一滑,整个人歪扭了下,闻辽适时握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