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逸尘卡着八点四十五分告辞,又强调了遍 Tina 家的门禁时间,同时贴心地解释:他喝酒没办法开车,好歹得坐副驾陪人到家门口才放心。
还有方序南那帮好兄弟们,个个成双入对、浓情蜜意。
推杯换盏间,男女主人公各忙各的,反倒显得有些貌合神离,更像在搭档演戏。
当亲密关系落于聚光灯下,供亲朋好友赏评,安漾连一颦一笑都不太自然,总担心出意外状况,更调动不出足够多的浓情蜜意支撑全场。
祝福来得铺天盖地,饱含长辈们的期盼,再透过众人的灼灼目光熔炼成一个沉甸甸头冠,不由分说箍在安漾头上。稍不留神便会伤到脖子,扯人后脑勺的疼。
此时此刻,安漾才迟钝地认知到:婚姻没有「合作搭伙」那么简单,仅凭条件匹配、恋爱相处融洽度做判断远远不够。婚姻内核涉及太多三观碰撞的点,得好好聊、聊透了,才能推动下一段进程。
比如事业和家庭的平衡,比如和对方家人的相处,比如对下一代的教育,再比如方序南到底该插科打诨地应付长辈,还是无论何时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维护她的理想。
红灯倒计时数字在暮色中缓慢跳动,3,2,1。
安漾眼球涨酸,在代驾司机启动车的瞬间,报上小区名:“师傅,麻烦待会顺路停一下。”
方序南睁开眼,懵懂地问:“不是说好再喝点?”
“我不去了。”
“都说好了。你不露脸不合适。”
“我真的很累,明天一早还得赶回工地。”
“不是有两天假?”
“工地上有事。”
“大家都要上班,闹不了太久。”方序南柔声驳回她的提议,拍拍椅背:“师傅,不用停。”
安漾不愿当外人面起争执,挪开距离,无意识抠着指甲盖,力度轻一下重一下。
方序南喝得有点多,呼吸声很重,嫌闷地松松领口。他陡然想起什么,在暗影中笑了笑:“逸尘这次看样子是认真的,以前别说带女朋友见长辈,连朋友聚会都没带人参加过。这家伙嘴紧得要命,从来不肯承认谁是正牌女友。”
方序南似是陷入回忆,“不对,承认过一次。他临出国前办了场聚会,那天人特别多,啤酒整箱整箱往包间里搬。闻逸尘来者不拒,见谁都自罚三杯,中途竟然玩消失,后来被大家抓到在角落蹲着痛哭流涕。”
方序南说到兴头上,手搭住安漾的膝盖,“当时大家惊呆了,哪见过他哭成那样啊,都以为出了大事。问啊哄啊安慰好半天,他支支吾吾口齿不清,最后二话不说搂住我,边哭边说:‘我放不下’。”
“后来他酒醒大半,在我们严刑拷打下终于承认被姑娘甩了,却死活不肯透露姑娘是谁。”方序南分享完一件往事,喋喋不休地点评:“说到底,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男人当下的深情是真的,转过身便也忘了。Tina 看着不错,希望他俩好好的。”
安漾冷着脸:“别在背后说别人。”
方序南捞起她的手,难掩醉态:“逸尘不是别人。”
安漾径直抽离出掌心,“我不想听。”
方序南眉心微皱,“那我不说了。”他望着安漾倔强的后脑勺,品出话里话外的疏离,不懂她为什么无端拉下脸,闹起了小脾气。
「闹」字其实不够贴切,毕竟安漾不爱吵架,更擅长冷暴力。现下她蜷缩肩膀,隔开一座的间距,偶有几次搭腔也不咸不淡,更别提自始至终没拿正眼瞧他。
方序南手肘撑住窗沿,抚托下巴,神思随景色走马灯般不停闪回。
华灯初上,夜刚刚醒来。
车在街角一处停车场缓缓停下。
代驾司机完成任务,迅速退场。安漾纹丝不动,提不起应酬的兴致。方序南往群里扔了个大红包致歉,说临时有事得晚点到,叮嘱大家喝好玩好。
三分钟后,安漾深呼口气,自认调整好了心情:“不下车?”
方序南在黑暗中凝视着人,不喜欢她佯装无事的态度,直接挑明:“不开心?”
“不开心。”
“为什么?”
对方茫然无知的口吻刹那间戳破了安漾胸腔鼓着的那团气。
“你为什么当长辈们的面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这词可真够严重的。方序南今晚说了太多话,急需指点迷津,“我说什么了?”
“说等我忙完手头上的项目,会考虑换轻松点的工作。”
原来是为这事,方序南不以为意,“哄老人家开心怎么了?”
“你这不是哄,是骗。”安漾双臂环胸,对着空气义正言辞:“我们前段时间刚讨论过这件事,我短期内不考虑跳槽,也没有生娃的打算。”
方序南倍感无辜:“我没说你短期内要换工作啊?老人家不懂行,项目周期可长可短,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搪塞。刚才都逼到那份上了,再不好好安抚,不得烦死我俩?哄人不就是说对方想听的话?”
“五年,甚至十年,我都不会考虑。”安漾索性说到位,不肯再玩无聊的文字游戏。方序南一句轻飘飘的哄人,不知不觉将她推到话题中心。呵,以后呢?但凡有丁点变动都是她背锅。
方序南顶着昏沉的脑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摆出毫不退让的架势,之前聊这些的时候,她也没跳脚成这样啊?
“方序南,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聊一次,尤其聊聊婚后对双方的期待。我最近发现我俩好像不同频,你明白吗?你想要的婚后生活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安漾再三重申:“我不可能为了家庭放弃事业,你刚才和长辈们许诺的生娃计划,我根本做不到。”
“你求婚时说会支持我的决定,做我最坚强的后盾,一定会让我幸福。”安漾终于肯偏过脸,正视他:“可你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尊重我。”
酒劲上头,方序南反应不如往常敏捷,被接二连三的定论砸得有点懵。
哄老人家的话怎么和尊重扯上了关系?难道希望她不要看人脸色,别成天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做她的坚强后盾?他不过衡量各方面条件,尝试提出一个最有利于家庭和谐的方案,怎么就成了不同频?他又什么时候要求安漾放弃事业只顾家庭?
“如果在这件事上无法达成共识,我们先别着急领证。”安漾口吻里漏不出丝毫情绪,不像谈感情,倒像在会议桌上的谈判。
这句话如重锤敲到方序南头顶,哐当一声,彻底震碎了他的冷静。
他三番五次启唇,烦闷地敞开外套,偏头质问:“不是,安漾,至于吗?至于上纲上线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