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其乐融融,大家分享的依然是建筑圈内的事。
陈老随意提及故宫倦勤殿的修缮过程,格外强调了「用材统一」 的重要性:“地面上铺的竹皇,是文人做笔筒用的材料,金砖必须是苏州造的。墙上的通景画,用的材料中有一种植物只有安徽山里才有,工作人员就去千里以外寻找再运回来。”
陈老顿住筷子,“修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前期准备工作做足,收集村民们的意见、结合政府下达的文件和相关规定,设下死线,划分保护等级。哪些能拆,哪些坚决不能拆。”
闻逸尘扒拉两大口米饭,咕隆着玩笑:“太难了。目前想来想去,村口的那间小二仙庙肯定能拆。”
“为什么?”安漾整晚充当听客,此时终按耐不住:“那间庙的木质天宫楼阁仿北宋造的,很有意境。”
“你也知道是仿的。”闻逸尘好笑她的「守财奴」心态,“那里早断了香火,废庙一座,还占据村口的关键位置,停车很不方便。”
“里面有一整面墙的彩绘,是晚清的。”
闻逸尘不置可否地笑笑,一语驳回:“那截墙建筑作用为零,艺术价值待究。最重要的是,彩绘图案已经磨损严重,得找专人修复。你觉得哪个村民愿意在这上面花钱?”
“你别张口闭口就是钱。”
“安漾,接点地气啊。村民现在是我们的业主,你必须得考虑这些事。”
“「澄心居」有堵墙,当初你坚持要拆,后来不是完好保留下来了?”安漾睁着炯炯有神的眼,不依不饶:“也没这么难吧?”
闻逸尘侧过身子,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没错,是留下来了。但你别忘了,我俩特地找隔壁村手艺人,现学的彩绘技巧,前后花了快大半个月涂墙。你现在能找谁?成本多少?为了一截墙,耽误工期合适吗?”
闻逸尘有理有据,句句落在实处。安漾一时无言以对,脑海嗖地闪回到大二那年。
她那会刚完成几个纸上谈兵的项目,志得意满,恨不得立马平地造一栋地标式建筑。她思来想去,相中外婆在芙蓉峰山脚下的老屋,并如愿得到了家人支持。
可实践哪那么容易?安漾接二连三遇挫,磕磕绊绊搞出了不太像样的初版设计图,惨遭闻逸尘的冷嘲热讽。她不肯轻言放弃,又碍不过那家伙的毛遂自荐,便同他一起优化方案、做深化设计。随后找靠谱施工队,盯工期、推进度,还共同给屋子取了好听的名字:「澄心居」。
当时闻逸尘临近本科毕业,嘴上不支持她病态的守旧理念,行动上则处处迁就。她说不拆的,他便想了法的补,竣工当天还亲手做了两盏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助兴。
花灯源自唐朝,俗称“唐灯”,由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纸张黏贴接合。花纹图案需靠绣花针一针针细戳,足足有 13 道精细工序。
闻逸尘手算巧的,没少挨针戳,最后揉搓着伤痕累累的指腹,忿忿吐槽:“以后再做花灯我就是狗。”
安漾喜欢得不行,边举起灯,边细声嘟囔:“挂奶奶那儿吧,她老人家也喜欢。”
闻逸尘“汪汪”两声:“就挂咱这,我再给奶奶做一对。”
那晚的月光穿越灯孔,勾勒出细致图案。透光留影,忽明忽暗间绚烂了夜色。如今那对灯早已破损,被安漾收放在壁柜里,积尘落灰,再无昔日光彩。
“嗯,你说的对。”安漾垂落眼睑,破天荒跟闻逸尘认输。
这些年,她如病症般守住那份坚持,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保、如何修,鲜少将「拆」纳入选项。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对,何尝不是在走另一种极端,却难以克服固化思维。
也就是在刚刚,她骤然发现:现实不会纵容她的天真,闻逸尘以后也不会。
安漾无从解释这一丝低落从何而来,只觉底气莫名泄了几分。
闻逸尘捕捉到她一瞬转黯的神情,嘻嘻哈哈转移话题:“今天就随便聊聊,到时候再出详细方案找老师过目。”
陈老对类似争论屡见不鲜,欣慰又无奈:“学会平衡业主的需求和设计,是我们一生都要面临的难题。”
安漾听懂了,“我知道。”
闻逸尘不动声色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多喝点。”
直到现在,他依然认为安漾不适合干建筑,太较真,处理不了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更无法接受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他清清嗓子,余光瞥见忽闪的手机屏,随即就着饭菜咽下了刚准备好的安慰。
安漾觑一眼来电人,没接听,改回了条信息。
闻逸尘突然喉咙痒得慌,“方序南又在查岗啊?”
安漾扭过头,不满他的措辞,“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正常的关心和问候都在限制你的精神自由?”
闻逸尘毫不犹豫:“对,我和女朋友们向来互不干涉、各玩各的。”
“蛮好。”
??第十七章 为什么不告诉我?
每次回到工地,安漾都要经历巨大的落差。 宿舍简陋:单人铁架床、复合板材质的衣柜,塑料板凳和折叠餐桌。和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漾有轻微洁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换家居服。可在这里,她不得不精简步骤,巴不得合衣而睡。 之前偷内裤的贼尚无着落,财务小王前两天又发信息说有男人擅闯女洗澡房,结果被抓个正着。 安漾心有戚戚,第一次动起去镇里住酒店的念头。她没和方序南提这件事,担心对方又借机大作文章,鼓动她跳槽。婚期将至,二人最近讨论的话题愈发家长里短,近到交房时间、小区环境,远到父母养老、孩子上学。 密麻且琐碎,堆砌出中年人的标准模板,布满看不到头的疲惫。 渐渐的,对话开始朝二人的职业发展偏移,而如何解决「聚少离多」则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 方序南在职场拍板定论惯了,却不想强加想法于安漾身上。他内心渴望的幸福,平淡又具象,落实到三餐四季、早安吻和相拥而眠。感情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逐步升温,直至难分难舍,就像爸妈那样。 安漾也是个主意定的主,结婚不过是和人携手步入新的人生阶段,无需时刻捆绑在一起。大家各忙各的,累了便回共同的避风港稍作休憩。再说异地只是暂时情况,相隔距离也不远,便打心眼没当回事。 二人从未大张旗鼓地聊过婚姻观,偶尔透过三言两语窥探一二,默默感叹差异在所难免,慢慢磨合吧。 “安姐,在忙吗?”小王扶着门框,探进脑袋东张西望。 安漾微笑回应:“不忙,刚回来,收拾东西呢。”随即抽出一个塑料板凳,“坐吧。” “安姐,你吃了没?” “在奶奶家吃过了。” 小王挎着满当当的塑料袋,怀里搂了个小锅,遗憾地撅起嘴:“还想找你烫火锅吃。” “行啊,陪你吃点。”安漾在工地上的熟人不多,小王算一个,还得归功于人家的热情和自来熟。 小王转眼布置好饭桌,“菜是我从农户那买的,很新鲜,洗干净了。”她天生有苦中作乐的本领,从再粗鄙的环境中都能品出些滋味。说话的功夫,她煞有其事摆好盘,配上精致…
每次回到工地,安漾都要经历巨大的落差。
宿舍简陋:单人铁架床、复合板材质的衣柜,塑料板凳和折叠餐桌。和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漾有轻微洁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换家居服。可在这里,她不得不精简步骤,巴不得合衣而睡。
之前偷内裤的贼尚无着落,财务小王前两天又发信息说有男人擅闯女洗澡房,结果被抓个正着。
安漾心有戚戚,第一次动起去镇里住酒店的念头。她没和方序南提这件事,担心对方又借机大作文章,鼓动她跳槽。婚期将至,二人最近讨论的话题愈发家长里短,近到交房时间、小区环境,远到父母养老、孩子上学。
密麻且琐碎,堆砌出中年人的标准模板,布满看不到头的疲惫。
渐渐的,对话开始朝二人的职业发展偏移,而如何解决「聚少离多」则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
方序南在职场拍板定论惯了,却不想强加想法于安漾身上。他内心渴望的幸福,平淡又具象,落实到三餐四季、早安吻和相拥而眠。感情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逐步升温,直至难分难舍,就像爸妈那样。
安漾也是个主意定的主,结婚不过是和人携手步入新的人生阶段,无需时刻捆绑在一起。大家各忙各的,累了便回共同的避风港稍作休憩。再说异地只是暂时情况,相隔距离也不远,便打心眼没当回事。
二人从未大张旗鼓地聊过婚姻观,偶尔透过三言两语窥探一二,默默感叹差异在所难免,慢慢磨合吧。
“安姐,在忙吗?”小王扶着门框,探进脑袋东张西望。
安漾微笑回应:“不忙,刚回来,收拾东西呢。”随即抽出一个塑料板凳,“坐吧。”
“安姐,你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