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安漾挑着面,细嚼慢咽。她最近常饱一顿饥一顿,胃病犯了,现下没吃两口便撑得难受。“我听奶奶说俊宝明年要转学了。”

玉姐无所谓地挥挥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肯定舍不得,当妈后才明白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守着一亩三分地挺好,是我心心念念想过的生活,可孩子有他的生活和世界呀,绑不住。”

“李哥一个人照顾得好小孩吗?”

“谁不是从头学起?照顾小孩难道是女人的专属职责?我跟你说,以后千万别惯着臭男人。他们小时候靠妈,长大了依赖老婆,活脱脱的女人挂件。等真落单的时候吧,你看他也活得好好的,没饿死没渴死,还能同时找好几个人撩骚。”

安漾最爱听玉姐说话,乐得不行,频频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

对方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会跟李哥复婚吗?”

“我傻啊!”玉姐不假思索:“现在我有个异地男朋友,感情不错,身体契合,关键说分就能分。复婚后又变成他老婆,得顶着李太太的头衔,逢年过节去别人家装乖女儿,动不动还得听大姑子训话。去他爹的!谁稀罕呐!”

安漾笑得差点呛住,连抽几张纸巾,抚着肚子:“我真吃不下了,胃疼。”

“别硬塞。”

谈笑间,一波游客哗哗往店里涌。

玉姐连忙起身招待,安漾打包着食物,余光里闻逸尘放下了筷子,边刷手机,边喝几口面汤。没一会,他慢悠悠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到吧台,随后快步消失在夜幕中。

安漾莫名松了口气,朝玉姐喊了声:“买单。”

“买过了。”对方指着空气,眨巴眨巴眼。

安漾心照不宣,“面超好吃。可惜最近胃口小。”

“下次让师傅减量,快回去歇着。”

告别玉姐,安漾甩着帆布包,四处乱逛。

兴许听说了芙蓉村立项改建的消息,最近几周游客们越来越多,给原本落寞衰老的村落增加了不少人气。

安漾混迹其中,跟随大家的相机镜头捕捉夜色下的景。

位于水中央两层楼阁式歇山顶的方亭,由长石板桥和两岸相连。芙蓉池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村西芙蓉峰的影子,再往里走几步,有一座三开间的「明文里门」,「明文」二字由宋光宗亲赐。

安漾边走边看,职业病般在脑海中模拟出人流动线,并根据年代和历史价值将一栋栋建筑分类成「修复」,「重建」和「拆除」。她隐约感到一丝兴奋,提前临摹出芙蓉村未来的样子。

肯定会比现在更好的,她想。

越往深处走,周遭越清净。

安漾兜了一大圈,途径圣旨门时不禁顿住了脚。

月光下,闻逸尘正昂头打量着门楼,双手比了个框。他玩闹般挪一寸,嘴动配合音效“咔嚓”,再挪一寸,直到将安漾框入“镜头”中。

“你在这干嘛?”

闻逸尘透过“镜头”观察人数秒,面色较刚才好看了些,肯定饿了一天,随即淡然应道:“看风景。”

“正好。”安漾也不扭捏,“面多少钱?我转给你。”

对方没装傻,“也是,算清楚点好。”

安漾凭记忆搜索他的用户名,再改用大名,颇感无奈:“你叫什么?”

“闻逸尘。”

“微信名。”

“tRNA。”怕安漾不懂,他解释着:“转运 RNA,从基因开始转运。”

“...”

安漾重新备注,几秒后无语地笑了。她很久没体验过此类微妙的小情绪,宛如极渴时迫不及待灌了口隔夜汽水,非但没能解渴,反倒给味蕾添了新负担。

“没必要吧?”安漾问出口又后悔,怎么她成了主动提及旧事的那个人。

“是没必要。”对方利落地放人出黑名单,“平时顾不上这些无关紧要的破事。”

“转好了。”

对方没点接收,重新望向圣旨门,没头没脑地问:“你说这门,留的下来吗?”

圣旨门作为入口建筑,结构复杂。因长期受到地下水影响,地基开始沉降,木结构已经大面积腐朽。当时所用的木材和砖瓦早已失传,老化严重,且替换难度大。加上门楼经过多次改建,有不同时代的痕迹混杂,难以判断具体该修复到哪个历史阶段才符合保护原则。

村民们对此处更避之不及。

老人家迷信,嫌风水不好,病气重,小鬼多,哪怕纯路过都能头疼脑热三五天。门楼后方的陈家祠堂,衰败数年无人修缮,老人总叫嚣一把火烧光算了,空出的地随便搭座乘凉亭,多好。

“得留。”安漾毫不犹豫甩出两个字,继而强调:“能修多少算多少,必须得留。”

对方明显不太抱希望,苦笑着摇摇头,“难。”

“我们干的不就是这个?”安漾侧着脑袋,语气并无挑衅,更像发自内心的一声自问,“不是吗?”

“是,也不是。”闻逸尘短暂和她对视数秒,不太自然地转移目光。

一提建筑,安漾浑身上下都透满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轴劲,而这股劲头下无非是她那颗依旧赤忱的设计心。

以前的闻逸尘能自信满满,拍胸脯保证日后定能替她保驾护航,现在却心生怯懦,他连自己的理想都无法坚守,更别提旁人的。

“为什么?”

“施工能力的边界、供应链的不可控,造价和质量的博弈。”闻逸尘列出几项要点,“村民们很现实,钱得花在刀刃上,得有看得见、摸得着、实打实的回报。”他挥臂划拉出一片区域,“这块是我们眼里的宝地,却是旁人的眼中钉,他们恨不得趁夜深人静时全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