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仍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还有突然得知自己要当舅舅的茫然。

裴湛却在此刻回过神。他极轻极缓地将林雾知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小腹的那一刻,呼吸再次屏住。

林雾知呆呆地看着裴湛重复李文进的动作他伸出手,喉结滚动,眼底翻涌着欣喜与丝丝无措,最终将掌心轻轻覆上去,动作珍重至极。

“娘子怀孕了?”

他的耳垂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细细看去连眼底也红红的。

林雾知点头应是,又歪着脑袋,好奇他整个人怎么像虾子一样红起来了。

“夫君,你是不是病还没好?”

她担忧地捂住裴湛的额头。

并不热,还染上一丝夜风的凉。

然而下一刻,裴湛握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我是太高兴了……”

他嗓音颤抖,不敢抬眼看林雾知,唯有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指。

“简直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我真的没有听错吗?”

“知知,我们

要有孩子了……”

呼啸的风声也淹没在裴湛反复的、近乎呓语般的追问里。

林雾知看着他这副濒临语无伦次的激动模样,心尖软成一片。

她不厌其烦地回应,每一次都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你没听错。夫君,我们要有孩子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别哭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到最后是李文进率先受不了。

“那我就更得走了,我若是不能立一番事业,我外甥该怎么看我?”

他对着沙族的士兵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架马车,即刻带他走。

林雾知着急地要推开裴湛,却被裴湛牢牢困在怀中:“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表哥回到洛京后,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他这样要强,又如何甘心做一个逃犯或者隐姓埋名生活?知知,你要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么你也该尊重表哥的选择,他也有他的人生路要走!”

一番话,引得林雾知僵在原地,望着李文进呐呐无言。

李文进自然是担心林雾知的,女子生产九死一生,他们家又与裴家地位悬殊,万一怀孕的过程中受到什么委屈,或者有哪里不适,身旁却没有一个靠谱的娘家人照应,该有多难过……

但事实也如裴湛所言,他不可能随林雾知回到洛京,万一他曾做过反贼的事被扒出来,真的会连累他家九族。

而他若是甘心做个小人物,当初也不会离家出走,闯荡一番了。

“做官很上瘾,我喜欢做官。虽然我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

他已然戒去曾经的浮躁,指节轻扣在轮椅上时,透着老谋深算的感觉。

“知知,我的愿望从未变过,我要做大官,要手握权柄,要光耀门楣,要让我家世代不必再受世家的欺辱!”

林雾知安静下来,凝望着眼前几乎形销骨立的男子,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嬉皮笑脸,带着混不吝气质的表哥重叠在一起。

“别担心。最多五年时间,我定然能杀死郑仙,结束这场战争。”

“等我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中罢……我会让你们以我为荣!”

李文进最后看了林雾知一眼,又凝了裴湛一眼,而后放下车帘,催促车夫即刻出发,不想再听任何挽留之语。

他向来心硬如铁。

当年他能抛下爹娘,只身去岭南,如今也能抛下所有人,只身去异族。

其实郑仙说的对,他这种人,看似软弱不堪的壳子里长了一颗犟种的心,似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那么适宜。

但也无妨,他还那么年轻,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适宜的事。

……

他要有外甥了。

李家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

从今以后,他就算死在战场上,爹娘也不至于难过得活不下去了。

……

马车辘辘,压过满地晨辉,渐渐地将林雾知二人甩在身后。

裴湛不放心林雾知的身体,示意打扮成骑兵的耿思去寻一辆马车过来。

耿思突闻喜讯,替裴湛高兴不已,带着几个弟兄就去附近村落了,保证寻来一辆宽大软和的马车。

队伍没有停歇,依旧往前走。

此刻,太阳已从天际冒出头,刺目的光线逼得人眼泪落下来。

裴湛环住昏昏沉沉的林雾知,骑着骏马赶路时,忽地问道:“娘子有没有发现,我们骑的这匹马有哪里不同?”

林雾知低眸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对马没有研究,我只养过一头青牛,它倒是个忠诚的伙伴,可惜城里养不了,我送给邻居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