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很快人去楼空,偌大宴会厅余下盛鸿哲和盛堂,一个站在红毯铺覆的台阶上,一个站在阑珊冷寂的舞池中,就那般两两对望。
据说胜元酒家也是盛鸿哲名下的酒店之一,采了谐音“胜”字,所以盛氏父子会比旁人多出几分潜在的归属感吧。
梁双扯了扯遂晚的泡泡袖,她醒过神来?,随梁双离开了胜元酒家。
酒店外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尚未被灯红酒绿勾勒的夜幕吞没,周书寅靠在汽车侧门边,看见梁双出来?,眉一挑,“小姐,我想告诉你,我等不?到‘改日’了。”
他唇边挂着玩味的笑,“以前没见过小姐啊,俗话说?‘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择日不?如?撞日,小姐可?否赏脸一起用?个消夜?”没等梁双应允先拉开车门,举止浪荡,却对她做出千依百顺“请”的姿势。
梁双勾唇一笑,夜色下分不?清他们谁是猎物谁是猎手?,似乎周书寅的流连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她反手?轻拍遂晚掌心,“早点回去,注意?安全。”然后提裙坐进周书寅的汽车内。
广州的有轨电车因为修建铁路占用?经费、一直得不?到政府协调下拨款项,所以迟迟没有开起来?。遂晚只能徒步回家。
幸而宴会结束的早,从胜元到水尾街路途不?算近,西堤马路入夜颇为热闹,孟夏有许多担着木桶卖糖水的小贩,道旁隔十余米竖一盏照明的煤油路灯。
第96章 虞美人(五) 玩和爱,分得清。……
越往蓬仙港走, 道路越窄,乱巷错综复杂。人声销匿路面荒凉,路上鬼影见不到一只。
有一道巷是?回水尾街的必经之路,借不到月光的暗巷漆黑一片, 遂晚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才走了一半, 忽见巷口隐约亮起一豆灯光, 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那里聚集了不止一人,约莫四五个穿紧身背心的大汉, 大臂粗黑刺满纹身, 身形在暗夜下尤其凶神?恶煞散发戾气。
持灯那人低头将鼻子凑近罩口, 半晌,仰头舒畅地一呼, □□。
遂晚当即就瞧出那灯不是?普通的煤油灯,而?是?烟灯,他正在吸食鸦/片膏。
她双腿发软, 赶紧侧身背靠墙壁。吸鸦片的多半已是?亡命之徒, 何况这些人半夜三更无事徘徊, 根本不像善茬。她屏住呼吸, 企图藏进夜色里, 和暗巷融为一体, 内心祈祷他们可千万不要迈进巷子。
那几人一壁吸烟, 一壁啐口水骂骂咧咧。兴奋时陡然一拳砸向墙头或飞脚狠蹬墙壁,令遂晚感到背后的墙垣隐隐颤抖岌岌可危。
她听?见他们的谩骂声中?提起好几次“白”字,是?“白/粉”还是?“姓白的人家”却听?不清楚。
狐疑之余心里升起浓烈的不祥之感,加之周遭阴暗,渐化?作阵阵害怕。
蓬仙港姓白的人户不下几十也有十几,遂晚不断说服自己?, 可心还是?跳得厉害。
巷口的人发泄够了,扬长而?去,留下一串淫/邪的大笑。遂晚不敢妄动,等了许久,直到巷中?针落可闻,她才蹑手蹑脚走出巷子。
那几个流氓确乎已经走了,巷口残留鸦/片烟香甜和酸苦混合成的怪异味道。
她心情沉重,走到家更是?累极。父亲仍未返家,母亲担心了一日一宿,她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可一沾床枕竟不知不觉睡去。第二日,梁双跑来她家,告诉她白二叔找见了,人在兴善茶楼里。
遂晚匆匆洗漱换衣,赶往兴善茶楼。路上她问梁双是?如何发现父亲踪迹的,梁双勉强跟上她疾走的步伐,微微喘气说:“早上、早上小刘哥给我送海鲜的时候,我随口一打?听?,他说他兄弟看见白二叔进兴善茶楼了。”
“我就说吧,你老豆不会不告而?别的,他可真会享受,躲进小楼成一统。”
遂晚迁就她,略微放慢步子,让她穿玛丽珍鞋的脚走得不那么辛苦。心里是?感激梁双的,到底是?她的人脉广。
路过聚今夕,梁阿婆仍坐在包子屉旁,脸上挂着痴呆却乐呵呵的笑容。遂晚见梁双还跟她并肩同行,跟她说:“要不我自己?去找吧,你回去看店。”
梁双倒很?仗义:“我阿婆帮忙在看,不到中?饭点,没那么多客人,找你老豆要紧。我和你同去,还能有个照应。”
“你昨夜,应该玩到很?晚吧?”遂晚问,“早起累不累?我昨晚回去倒头就睡,睡得死沉,回去和我阿妈话都?没说几句。”说到此处脑中?忽又闪现昨夜巷口所见的情景,漆暗中?点亮的烟灯如同冥灯,那几个没头没尾的“白”字更成了她难消的心结。
“累有什么办法?”梁双说,“交际拓宽人脉圈子,可饭店也要照常开门啊。不开门营业就赚不到钱,阿婆又要半夜起身多包几十个包子。我置不起新衫,挎不了时新包包……天?呐,我水尾街阮玲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嫁入豪门啊!”
遂晚说:“昨晚那个周公子看起来像个浪荡公子哥儿,你二话不说就上了他的车当时骇我一跳。他后来……没对你做什么吧?”
“能做什么?”梁双觉得可笑,“只不过是?请我吃了点消夜喝了杯薄酒,吹着晚风斜倚栏杆眺望广州塔,顺便?睇一睇这座城的灯红酒绿。我摇着酒杯听?他倾诉那些富贵闲人才会有的所谓‘心事’,后来时间?实在是?太晚,他开车把我带回了他的私邸。”
“我在他那宽敞幽静的私邸借宿,使用了洁白的陶瓷浴缸和带柠檬草香气的进口浴液,会打?出一浴缸泡泡的那种。”梁双眼瞳中?的光采十分欢愉,似乎正在描述她梦想的生?活。
“然后我们就在床/榻上共衾而?眠,他抱了抱我,再没有做什么出格事了。”梁双咯咯直笑,打?趣遂晚,“和他共衾而?眠的又不是?你,你难为情什么?现在社会上鼓吹做‘新女?性’,首要的,便?是?思想须得放开些。男女?之间?,玩玩嘛,别当真的就行。”
“他家里在政府部门新闻科挂职,是?格外在乎脸面的门第,我敢让他碰,他还怕低了周家的门楣,让竞争者在仕途上钻了空子。”
“男人啊,精着呢,什么是?玩,什么是?爱,分得清。”
遂晚听?后心情复杂,也不知该怎样宽慰梁双,口讷时唯有选择缄默。心疼她的通透,又同时感同身受觉得无力。
爱情那么纯粹,蝼蚁终日奔忙食不果腹,哪里配奢望爱情呢?
*
聚今夕。
包间?里新置了张深棕色皮沙发,靠背厚实,三个少?年靠坐在里面还有很?宽松的余裕。
面前的方桌上照例摆满粤菜名吃,外加一壶玉醪春。
米酒还剩小半,菜肴却没怎么动。
盛堂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生?,配紫苏姜送入口,又挖一小勺蟹子。
“吃啊,”他对坐在身旁的书寅说,“今日你自愿做东,我可是?把尝过多次觉得不错的菜色全点了一遍,你好歹品鉴品鉴。”
书寅抬箸望着满桌菜肴,不知从何处下手,目光很?快离开桌面,在小包间?内逡巡。包间?简素洁净,装有一部?电话机,吊顶风扇“忽悠忽悠”急转,凉风徐来。
虚掩的门背面挂一幅海报,彩印一位风情女?人的背影,手拢长发半回眸。
他喉咙有点发痒,不自觉又拿起酒杯,玉醪春就是?这样愈喝愈少?的,饮鸩止渴。
“盛堂,还是?你知道哥们儿喜好哪一口,红尘市井中?竟有这样一间?小饭馆,内藏乾坤,珍馐佳酿,真是?秀色可餐啊。”他口是?心非。
第97章 虞美人(六) 广州第一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