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仍在继续,面前可口的佳肴却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嘉宁若有所思地夹着一箸青笋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着,静静等待着周氏或是陆聿。
先来的是陆聿。
碧华附耳通报了一声,嘉宁姿态优雅地接过丝帕拈了拈唇角,略带歉意地向席间诸位告辞。
心知肚明的周氏勉强笑笑,起身,陪着她一同往外走。
一见到陆聿,周氏先张望了一下四周,有些焦急地开口询问道:“陆世子,外面情况如何?席间人多眼杂,郎君派来传话的女使说得一知半解……”
少年先从她手中牵过嘉宁的手,方才拱拱手,回道:“夫人稍安勿躁,世子一接到消息便先行离席,此时,应当与兵士汇合了。有他坐镇,高邑必定无忧。”
两人比肩而行时,周氏简单向嘉宁解释了几句,是高邑城中有人起事,陈骧宴中离席,带队镇压去了。此时看着周氏与陆聿的脸色,嘉宁心知应该不仅仅是有人起事这么简单。
她顺着少年的话安慰了周氏几句,夫妻二人携手离开。
待走远了些,不等嘉宁开口询问,陆聿主动向她解释:“代郡出大事了。”
“特使团在代郡查到了东西,周霂看势头不对,立刻便给晋阳、高邑递了消息,高邑的消息被截了,陈家没收到消息……”
“代郡的拜火教众于二十一日寅时发难,代王与特使被俘……如今代王城已彻底被拜火教控制了。”
“什么?”嘉宁一时间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讶然出声。“所以陈家今天才收到代郡的消息?那周氏所说的带兵……?”
今日是二十三日,也就是陈家整整迟了两日才收到消息。
少年的眸中也难掩惊讶之色,嗓音满是沉郁冷峭:“拜火教反了他们宣称‘金德天子气数已尽,火德圣人应运而生’,打着‘浴火重生’的旗号,起事反叛!”
拜火教,反了?!
嘉宁目瞪口呆。
她当然知道拜火教会反,前世趁着大应天子更替,诸王、州牧不满天子熹践极的混乱之际,拜火教浑水摸鱼,挑动反叛,直接在北方掀起轩然大波拜火起义、诸王起兵压阵司州、幽兖青徐自立门户、凉并豫无视调令清嘉之乱,使大应直接丧失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
可是,此时距离清嘉之乱,还有整整四年……
“怎么会……”嘉宁完全无法相信,如今舅舅尚且在位,北方各位州牧哪怕是各怀心事,但面上仍是朝应的姿态,拜火教,他怎么敢的?!
“说来也是危言骇世。那拜火教主占领代王城后,自称顺应天意,当日破晓之际,代郡北部便有天火降临……”陆聿说着,露出一丝苦笑,“我接到父亲的消息,目击者皆称犹如神迹。拜火教这些年于北地本就广有信徒,根基颇深,再大肆渲染一番天火之威”
“借天灾强化教权、煽动民心……”嘉宁幽幽道,“拜火教,在各地起事了吧。”她语气坚决,说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并州还好,去岁因你被绑,并州境内大部分拜火教势力被肃清、追捕,反倒是北方各州动乱程度最轻的。”
“冀州……我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高邑城中都闹了起来,陈骧亲自带人去镇压了,我猜,应是不容小觑。”
“阿父飞鸽传书,让我们立即返程,听候雒阳调遣。”
出了这么大的祸事,雒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大概率回调令州牧,勠力同心,镇压邪教祸乱。
嘉宁将前世今生的消息在心中过了一圈。她知晓,陆聿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前世,拜火教最为猖獗的就是冀州、幽州、兖州、青州四州,因此,前世拜火教动乱影响最大的也是这四州拜火教屠杀兖州无辜百姓三千余,因此前世反朝一立,苏丞便大肆搜捕拜火教众,高举屠刀,斩杀教徒五千以上,流血漂橹、血流成河,此等震慑,使拜火教在反朝领地彻底消声灭迹。
0067 第六十六章 迷仙引(3)(纯剧情 秦筝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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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魏侯寿诞,高邑无人不知,但冀州的拜火教众依然选择了今日起事,可谓是浑然不把陈家放在眼里,陈骧勃然大怒,势要捉拿首恶,斩首祭旗。
魏侯本身武艺平平,自诩儒将,坐稳州牧之位主要倚靠权术谋略。显然,他深谙自身弱势,在陈骧这个世子的培养上,便格外注重其治军能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相逢的机会。趁着碧华拾掇行李箱笼,嘉宁前往卫氏居住的院子,与秦筝告别。
卫凌不在院内,秦筝捧着茶盏坐在桌旁,指点着一干女使收拾东西。前些日子见过的,贴身照顾秦筝的女使小鲤便混在一堆女使中,匆匆忙忙地跟着忙碌。
嘉宁看着屋内众人胡乱穿梭、乱无章法地路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青黛见此情景,不动声色地站到小鲤身边,见缝插针般指点她。
接过秦筝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嘉宁忍不住道:“你到底如何思虑的?生活起居都打点不妥当,怎么能照顾好你呢……”她说着,余光瞟了一眼小鲤,见对方似是有些失落地垂了垂脑袋,到底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她想说,深宅大院的,凭这些人,如何护得住主呢?
秦筝的产期是在夏末,据她所知,卫凌后院可不止一两个姬妾卫凌至今膝下无子,谁知道有的人为了挟子邀宠能干出什么事秦筝前世早早逝世,说不定就有其中的缘由。
嘉宁的顾虑,秦筝如何不知?她闻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微微失神,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想法。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吐出一个音节,又戛然而止。
嘉宁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攥紧,抓得群面微皱,珠贝似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指尖泛白。
少女忍了又忍,最终无可奈何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连我也不愿告知?秦筝,你在担心什么?我虽厌恶卫家小人,却也绝不是那种拿你的事作筏攻击之辈!”她说着,惯来淡然的玉面染上一丝阴霾。
“不,不!”秦筝忙道,有些痛苦地撑着额头,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嘉宁,不是的……”
“那究竟是什么?!”嘉宁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同时逼近秦筝,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眸,“是什么事,让你如此颓唐郁顿”她说着,凌厉的眼神一扫,室内几个原就因旁观两人对话而胆战心惊的女使们都骇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都没长眼睛的么?出去!”少女冷声道,言语间满是威仪。
她生就一张清冷昳丽的面庞,让人观之郑重,不可亲近,此时长眉一拧,凤目微抬,更显露出睥睨的气势。秦筝房内的几个本就胆怯畏缩的女使们直接被镇住,听清她的话语,几人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捧着东西出去了。
青黛红唇紧抿,不敢打量嘉宁的神色,福了福身,退出去的同时阖上了门。
嘉宁轻轻松开对方的手腕,重新坐直了身体,她垂眸,扯了扯自己微皱的裙摆,道:“你不说,我自己猜。”
“你想和离。”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卫凌与你成婚数年,房中亦有姬妾,可这却是他第一个孩子……”
“秦筝,”嘉宁抬眸,琥珀色的眼眸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