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眉头蹙动,笑容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定定道:“也许她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了我。如果没有生我,我和她,大概都不会走到如今这般狼狈的田地。”
雪若压下满心的疑问,不知从哪里开口问起。
苏辰狭长的眼眸扫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疑虑,自嘲地笑笑,“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逐渐空茫缥缈,往事点滴清晰如昨。
那一年,长街风冷,寒雨浇心。
年幼的他站在冷清的寺庙门口站了两个时辰,几乎要被冻僵了。
撑伞的侍从悄悄问他,还要再等下去吗?
他瑟瑟发抖,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眼中依然执着而热切。
他再一次回答:再等等。
望着明黄大门的庄严古寺,站在冷雨中的他,心中有一团火在簌动燃烧。
他生下来就没有娘。
从不知道有娘的滋味是什么,从旁人的闲言碎语里,他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从降生开始就见不得光,生下来就背负着耻辱。
周围同龄的孩子都有娘,说起自己的娘一脸骄傲,他觉得这很不公平,但也没有办法改变。
无论他多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身上私生子的烙印。
直到有一天,有人跟他说,他的娘就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而且离他还不远。
有娘的惊喜和自豪冲淡了被抛弃的哀怨和不甘,打听到母亲每月烧香的寺庙,他冒着风险悄悄离开住处,在风雨中一等就是一上午。
终于,远远望见一名锦衣妇人在丫鬟的陪同下,施施然走出了庙门。
他的心跳到嗓子眼。
那妇人长得很美,在她的眉眼间,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她的娘。
现在想想实在可笑,只是那时他还年幼,像只傻乎乎的小奶狗,直白热情而冲动。
当他激动万分地站到妇人面前,语无伦次地喊娘时。
妇人明显被他吓到了,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说完,拉着丫鬟就走。
妇人越走越快,明显想要摆脱他,后面竟然在雨中小跑起来。
他急得想哭,跟在后面叫了一路娘,侍从跟不上,在后面举着伞气喘吁吁地叫他。
那个妇人带着丫鬟钻进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直到离开,她都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他相信他没有认错人,那就是他的娘。
可是娘看了他,就像见了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原来,不仅身边的人不喜欢他,连自己亲生的娘,也这般嫌弃自己。
他站在雨中仰望苍灰色的天,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厌弃的自己,要存在于这世上。
悲愤伤痛过后,他静下心来。
他向来是个执着的人,虽然敏感而脆弱,但他也是个心软的人,心软到就算自己受了伤,也会将心比心替别人考虑。
他想也许是自己的贸然出现,吓到了母亲,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吓得逃走了。
也许…她回过神来后,就想起他来了,可能就后悔了,愿意认这个儿子了。
所以他一路追随着马车,到了一座门楣高阔的府第。
他长久地站在漆黑的大门前,迟迟不敢敲门,他害怕再一次被拒绝。
思绪被马车驶来的声音打断,他连忙隐身在偏僻的暗处。
四角悬挂铜铃的华丽马车停了下来,府门忽然打开,一排家丁举着灯笼鱼贯而出,红灯映照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娘。
她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襦裙,领着家仆从门内盈盈走出。
年轻英武的男子从马车中探身而出,他穿着武将的常服,怀里抱着一个扎着双髻,穿红色锦袄,雪□□嫩的女娃娃。
妇人笑盈盈地从男子手里接过女娃,女娃亲热地搂着她脖子,她在孩子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身后的男子上前搂住妻子的肩膀,一家三口在家丁的簇拥下,热热闹闹地进了府。
黑色的大门缓缓关上,门前再度恢复了幽暗,两只烛火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摆。
他孤魂一般从廊柱的阴影中走出来,缓缓走进的雨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思绪缓缓收回,他眼底的落寞慢慢沉淀,凝结成寒凉的碎冰。
见雪若忧伤而怜悯地望着他,想要安慰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说实话,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渴望和伤痛都已经不再浓烈。
那时,他刚入斥候营不久,就听说苏帅谋反,满门男丁下狱,女眷被囚。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觉,甚至有些痛快,不无恶毒地想天道轮回,他们落得这般田地,也算是当年所做的丑事的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