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床栏喘着粗气站了片刻,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从袖子掏出一块帕子若无其事地擦掉手上和脸上的血迹,随手撕了脸上的皮膜, 转头正对上苏辰犀利冰冷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吃解药?是活腻了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怒意。
雪若咳了咳,打哈哈笑道:“这么珍贵的解药, 我怎么舍得一下子吃完,不过现在已经全吃了, 没问题了。”
这些日子,她日夜都在研究解药的配方。为了避免毒发,她把解药分成了小份的,一点一点化解毒性,但因为解药份量不够, 时常会有控制不住的突发状况发生。好在她跟子衿学过许多解毒的法子, 自己一番折腾每次都能把毒压制下去。
现在她终于搞清楚了, 这解药最重要的药引就来自东梁特产的一种植物叫凤赢木, 而这个凤赢木在斥候营后面的点苍山上就有许多。
“你还在想着逃出去是吗?”苏辰望着她, 目光有些复杂。
雪若心虚地转过脸去, 躲开他的逼视,故作轻松道:“没有的事儿, 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辰似乎冷笑了一下,垂眸不语,不知为什么,雪若觉得他这个笑有些落寞,像在自嘲。
她的目光移到了他的右手手腕上,原本宽松的袖口被他绕着手腕卷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窄袖。
她不禁怔然,忽然想起上官逸每次写字前也有这个习惯,莫轻寒说因为他有洁癖,生怕袖子被沾上半点墨汁。
她定定地看着苏辰,片刻之后,默然坐回桌边,持笔沾满浓墨,在他刚才作画的那张纸反面认真地写字。
苏辰见她突然不做声地开始写字,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过了一会儿,雪若放下笔,用手指轻轻地拈起那张纸,呈现在他面前,微笑道:“苏辰,你看看…”
苏辰下茶杯,手持薄薄的笺纸看了看,只见上面的字迹娟秀又暗藏笔力,是四行小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弦忽地颤动了一下,他顿了顿,面上只是微微皱了眉,问道:“这不是《诗经》里的词句吗?”
他强自维持着镇定的神色,耳根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四下安静下来,他有些害怕自己过速的心跳声被她听见,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期待。
还记得那个雨夜,她湿漉漉地敲开了他的门,当他听完了她的表白之后,冷淡地拒绝了她,并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因为他从来就认为,如果有人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而你却并不想要,不拖泥带水的明确拒绝才是对她最好的回应。对方也可以尽快抽身,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无谓的感情。迟早,她会找到自己的良人。
可是后来…后来的事情真真始料不及。
自她潜逃离营后,再回来时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是那个行走的冷漠杀人机器,不再要跟他单挑决斗,甚至除了吵架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她变得爱笑,爱说话,整天天马行空地说些胡言乱语,还很自得其乐。但是谁要是惹了她,她怼起人来绝对毫不含糊,而且脸皮厚得惊人,就算武功忘得精光,居然也能凭着不学无术的本事网罗了一批狐朋狗友。
前些日子两人外出执行任务时的朝夕相处后,她的一颦一笑,她耍无赖赌气的模样,她受伤时倔强硬撑的样子,还有,深夜长街中无反顾地冲上来护着他的纤弱身影…..时不时占据他的心头。
他开始怀疑甚至后悔,那个雨夜,他所做的回应是不是正确了。
“对这几句话,你是怎么想的?”雪若的声音飘过来,他望着他笑容甜美,唇边梨涡隐现,谆谆诱导道。
苏辰迟疑了片刻,难道…她这是要再次告白…?
记得上一次雨夜她蓦然告白,被他冷冰冰地拒绝后,她恼羞成怒找他决斗了三天,然后离营而去。
然而,这一刻,为什么心却狂跳不已,耳根一阵阵发热。
他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道:“这…不是一句情诗吗?”
雪若的笑容在脸上慢慢褪去,眼角有不易察觉的失落,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这看上去是情诗,其实说的是战场上战士之间互相勉力,同生共死的情谊。”
燕熙宫初见上官逸,她一心想要为难于他,怒斥他教授污言秽语,不料却被他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了回来。
“不知姑娘何等巧思,竟把如此铿锵之词视为情爱之诗?”他似笑非笑地道。
那一日,他一身白衣傲然立于殿上,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形容。
齐雪若,你明明知道他不是上官逸,你到底在试探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她在心中问自己。
“战士之情?”苏辰低声重复,怅然若失,犹豫着开口:“你写这个…是为了什么?”
雪若自嘲地笑了笑,神情低落:“可能,就像你我之间,战士般的友情。”
苏辰心中蓦然一沉,有冰凉的东西自脚底向周身蔓延过来,隔着烛影模糊地笑了一下,努力自然道:“不错。”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你以前叫我上官逸?他又是你的什么人?”
雪若一愣,沉默片刻,平静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和他长得很像。”
她抬眸,深深地望着他,“你们的长相,声音,笑容几乎一模一样,连喜酸食这个爱好都一摸一样。”
还有一样的冷漠表情,一样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一样快如疾风的剑招,连洁癖都是一式两份不重样的………
她眼中的情深刺痛了他,苏辰心中酸涩,偏转过头去,不以为然道:“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人,我倒是有兴趣见见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雪若回神,大咧咧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也蛮期待你们两人的碰面的。”
此后几天,苏辰都没有看到雪若,她每日关着门不知道到在捣鼓什么。
后来,听说她又在房里请她那一帮狐朋狗友吃饭喝酒,还把执行任务奖励的金银全都分发给他们。
他隐隐地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等着。
过了两日,她果然来敲自己的门了。
他让她进了屋子,她看上去神清气爽,面色红润,体内的余毒应该已经都清除得差不多了。
她开门见山地问他,他还欠她一个人情,还记得吗?
他点头,还欠你一条命,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