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过神时,手里的和离书,已缓缓盖了?谢府的印。
一切尘埃落定了?。
周遭寂然无?声,谢璧立在?薄光里,长睫遮住了?眸中情绪:“她都收拾好了??”
竹西低声道:“夫人似乎并未收拾太多东西,只有一些来?时的物?件,今儿已经装箱了?。”
谢璧点点头,嗓音干哑:“她何时走?”
“想是……后日一早就走了?。”
谢璧盯着室内的某处虚空,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也好,我这几日上朝顾不上,你?遣个人送送,莫要?怠慢了?。”
*
谢璧下朝后走过厚珍炙肉店,这是他和她曾一起吃过的饭馆。
他记得她还?算喜欢。
听说这家?店也可以外带,谢璧想了?想,抬步走进。
谢璧一身绯色官袍未褪,说明来?意,唬得店小二立刻跑去后堂,给他拿了?一份刚烤好的羊肉。
炙肉托在?手心,热腾腾的。
妻总是怕冷,也吃不得凉食。
还?好这次是热的,她该是爱吃的。
东都大街的卖花担氤氲花香,卖花的百姓丝毫不惧官人,喊着:“郎君,为家?里的小娘子带几朵簪花吧。”
谢璧脚步微停,他记得,杨翰下朝时经常会绕路来?此地,为夫人买一朵簪在?鬓角的粉玉兰。
江晚月也说过不少次,她喜欢粉玉兰。
谢璧走到卖花担前,声音低沉:“要?几枝粉玉兰。”
“没有粉玉兰咯,咱们现在?是栀子芍药哦官人。”
谢璧沉默片刻后道:“我要?粉玉兰。”
“早不是粉玉兰的季节了?呀,官人等明年春日买也是一样?。”
明年春日怎会一样??
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谢璧淡淡开口:“那要?芍药吧。”
“粉玉兰粉玉兰,今年春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卖花的望了?望谢璧远去的背影,说话丝毫不客气:“看着也是个大官,脑子不灵清的!”
谢璧到了?府中,命下人将芍药插入瓶中,炙肉也让几个小丫鬟分了?。
他们已不是夫妻,此时示好,倒显得他像个唐突的丑角。
谢璧望着芍药良久,黄昏的光渐渐消逝在?天际尽头。
江晚月要?离开谢家?,谢老夫人也有一番思?量。
在?府时,江晚月是妇是媳,荣辱一体,有些口角倒没什么,但一旦离了?谢府,从此便是陌路人。
谢家?累世簪缨,连打发奴仆下人都甚是小心谨慎,头一遭和离,更是不愿得罪江晚月。
夜色渐渐暗沉,谢老夫人却?全无?睡意,叫来?明妈妈道:“明日她出门,再多给五百两吧。”
明妈妈一怔,犹豫道:“夫人,本打算给的就已不少了?……”
谢老夫人摆摆手:“银钱对于?谢家?倒无?妨,但江家?可是商户出身,商人自是贪利的,他们仗着老爷的婚约,硬要?将女嫁来?谢家?,便是觉得谢家?有利可图,如今闹成这个模样?,待她回家?,江家?人越想越愤,出去惹事该如何好,这几百两银子无?妨的……”
明妈妈点点头,进银票清点好,装在?信封里封好蜡,只等明日临走时给江晚月。
翌日一早,江晚月早早梳洗好,来?到前院,谢老夫人眸光落在?江晚月身上,今日江晚月一身藕荷色月华裙,腰身如束肩颈薄挺,行止端庄沉静,眉眼比公?侯府的千金还?要?精致……想起江晚月出身,谢老夫人心肠又再次刚硬,将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委婉道:“你?曾为谢家?妇,但奈何缘浅,晚月,你?执意离去,谢家?也不好多留你?,你?虽离了?谢家?门,但情分未断,你?若有何事艰难,都可来?知会谢家?。”
“这里是老太太给的银票,夫人一并拿去当路上的盘缠吧。”明妈妈笑着上前,将两个信封呈给江晚月:“夫人收了?吧,日后有何难处,谢家?定会鼎力相助。”
外头忽然一阵喧闹,有几人簇拥着中间一人大步走来?,人还?未至廊下,笑声已传来?:“谢府好大的手笔,还?要?给我孙女塞银票,莫不是想着江家?囊中羞涩,连路上的盘缠都无?吧?”
江晚月回头。
许久未见的外祖身穿蓝色绸缎锦衣,精神健硕,笑意一如往昔,只是昔日的浓眉疏落了?不少,外祖父身边站着十个样?貌端庄高大雄壮的年轻后生,皆是黑衣短衫,凌厉利落的装扮。
外祖父带着人亲自接她回家?了?。
江晚月愣住,眼眶发涩。
坐在?椅上的谢老夫人忙起身,脸色泛红的赔笑寒暄几句,笑着解释道:“银票只是谢府的一番心意,实?在?惭愧。”
外祖父朗朗笑道:“谢府若真有心,何至于?有今日?”
一语落地,在?场众人面色都灰了?几分。
“谢家?官高位重?,门槛高规矩多,想不到我头次登门,却?是在?今日。”外祖笑着环顾四周,眼眸泛出隐隐寒光:“遥想出嫁时,我孙女一人前来?,半条潇江上都是江家?的船,她要?几个养娘婢女使唤有很难?可她却?不愿,只说谢家?不愿让她带人,还?说谢家?会给安排。”
“从那时我就担心,都说这谢家?是京城高门,却?连新妇的几个陪嫁养娘都不愿养,八成要?刻薄我孙女,我孙女样?样?都好,偏就是总爱把人想的太良善,好在?,她并不是个委屈求全的孩子。”外祖大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此桩婚事原也是她父亲之命,如此也算不负父命,无?悔无?憾!”
谢老夫人被他说得脸色青红相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不让江晚月带仆从前来?,是谢家?下人大多是家?世清白?的家?生子,谢家?不愿让背景不明之人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