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望着儿子杂乱的胡茬,泛红的眼?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儿子向来?爱洁讲究,这?几日却如丢了魂魄般。
谢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任由儿子去了。
谢璧一走,明妈妈便道:“老夫人不该此刻劝阻郎君,夫人生?死?未卜,他正心焦呢。”
“你说……晚月那孩子真出事了?”谢老太太心里也难受,纵使?她素来?看不惯江晚月,也不忍娇花嫩柳般的人儿真的没了性命:“她是河岸边长大?的,按理说不该啊……”
明妈妈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当时她们急着弃船逃难,竟无?一人想起江晚月……
到现下还没有消息,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又宽慰了老夫人几句,陪同老夫人一起礼佛,顺带商量起江晚月的后事。
*
当夜,江晚月带着大?福,来?到河畔的谢家庄子。
庄子甚大?,扩建后约莫有三四百亩,因此处地僻,唯有几个仆妇偶尔巡视打扫,还有几个仆人是专门看管大?福的,江晚月趁着月光从后门进入庄子时,整个庄子万籁俱寂。江晚月来?过几次,对此地形甚是熟悉,先换下湿淋淋的衣裙,又泡了个热水澡,她在自己的房里寻了寻,还真有干净的衣裙,在京城这?些时日她皆是由丫鬟们细致伺候,颇费了一些时辰才将衣衫穿好,待全?身收拾爽利,江晚月才坐下。
坐下才觉饥肠辘辘,她凑着方才的火,拉出放在柜子里的双耳锅,这?锅还是阿文笛儿当初来?京时送的,她不好带入谢府,便放到了此处,没想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这?天,可惜并无?鱼炖,江晚月煮了碗热腾腾的面,又翻出一小瓶酒,凑着月光缓缓饮酒。
月光的清辉洒在屋檐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让人瞧着只觉透亮清澈,心思也亮堂了。
江晚月对着月光轻轻笑了笑。
朋友带来?的家乡锅具,煮出的面热气?腾腾,一口一口吃着,好像让她又重?新拥有了力气?。
足以回家的力气?。
她想回家。
回被父亲,母亲,外祖爱着的家,被友人牵挂,被乡亲环绕的碧胧峡。
出嫁那日,碧胧峡渡口,外祖亲自为她披上斗篷,语气?沉沉:“晚月,你是外祖娇养大?的孙女,不是送去京城受委屈的,在京城但凡受了委屈,定要告知家里。”
当时江晚月弯眸,轻轻笑了。
她去京城,是嫁给?喜欢的人,这?是上天的成全?,怎么会是委屈呢?
她还是太幼稚了。
因为她太过喜欢,因为只有她喜欢,这?门婚事,才会有数不清的委屈。
江晚月慢吞吞吃着面,眼?泪无?声滚落,落在碗里,落在手背上。
一滴一滴,滚烫灼人。
江晚月抬眸看月亮,月亮的轮廓也模糊了,宛若轻云遮蔽。
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父母夜登碧胧峡周边的高山,想去山顶看月亮,江晚月走到半途,因为太累想要放弃,父亲笑着鼓励她道:“月月,你既想望月,怎能怕累怕难半途而?废呢,咬咬牙,登顶后定能看到美景。”
她咬着牙往上攀爬,一步一步,离月亮似乎越来?越近,等到山巅,月亮如巨大?银盘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那确是她未曾见过的美景。
父亲笑道:“月色在山巅,一心抵万难,”
一心抵万难。
江晚月之前总是想,爱人也该如此。
所以她咬牙忍泪,如同靠近高悬天际的月,一心一意,一步一步靠近高不可攀的谢璧。
可爱人和爬山是不同的。
山上月悬于天际,无?心无?牵,不偏不倚,不必也不能向旁人靠拢。
可爱意却是要回应和偏爱的。
若只任由她一人翻山跋涉,才能去靠近,那她半途而?废又如何?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轻纱薄光,江晚月莹白脸颊泪痕未干,平素藏在眸底的清冷倔强却一点?点?溢出。
这?些时日,她能察觉出谢璧对她态度的转圜改变。
微末的瞬间,宛若一丝丝光,对今夜之前的江晚月而?言,这?些微光甚是诱惑仿佛只要她继续在谢家熬着守着,也许真的到十几年之后的某一天,生?儿育女,水滴石穿,谢璧会习惯她的存在,对她也会生?出厚重?的爱意。
到了那时再遇险,可能他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自己。
江晚月唇角轻扬,勾起自嘲的弧度。
用半辈子的遍体鳞伤,换得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叹,可怜。
如此得来?的爱意,她不要也罢。
江晚月抬眸,任由晚风吹起她轻柔的发丝,向天际缓缓举了举酒杯。
山巅的月色很好,但她不想去看了。
若父母有灵得知,也定会为她的决定而?欣慰吧。
江晚月下定了决心,心头反而?如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