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简直是灾难,安乐往家走的时候,就想着,如果这时候能下场雷阵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然后他扛着两肩沉重,一身冰冷,悲壮地行走着,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现在就算一只小狗给他撂一蹄子,他都能立刻扑倒。
不过,缓过神来之后,安乐又想,十九年,到底老爹犯了什么错,让老娘觉得这十九年的婚姻没有一点价值,如果是老爹出轨,那最初,也应该是挺好的吧,难道老爹有个旧情人,结婚前就认识的,一直搞到现在?那也不可能啊,老爹成天看报纸,宅家里,哪有时间和旧情人维持关系啊?
安乐越想越奇怪,回到家,他就问老爹,你是不是有个感情特稳定的老情人啊?
老爹放下报纸,一脸严肃地说:儿啊,要不就把名改了吧,我看你这俩月都癔症了!
安乐就说,我妈今天都给我说了,老爹,你别这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告诉我,我是你亲生儿子,不是别人。
安东看了他半天,屋子里特静,安东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什么都跟你说了?
安乐觉得老爹有点不对劲,但他还是回答,都说了。
“……她答应过我不说的……”
老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安乐觉得自己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让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个做儿子的就该死,安乐当时想。而且,离婚么,怎么可能就是一个人的问题?
安乐想安慰一下老爹,却没想到,安东接下来说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世界观。
☆、第三章 真相 (1324字)
“爸是……是同性恋,爸对不起你和你妈,你今天能这么平静地来找我谈话,说明你已经长大了,爸很欣慰――”
安乐一下子站起来,茶几哐当一声翻了,玻璃渣子溅得到处都是,他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着嘴唇,无意义地重复着:“同性恋?”
“你、你说你是同性恋?”
“那、那我怎么来的?”
安东惊慌地站起来,想拉一下儿子,或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没碰到安乐,安乐像躲开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迅速躲开了他的手。
后来,三年,直到大学毕业,安乐才重新回到家里,开始跟老爹说话。
而在这期间,他已经跟吕叔叔家的小猫混得很熟,吕叔叔家还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吕清河,虽然他从来没喊过哥,不过,俩人的关系也比一般表兄弟堂兄弟要铁得多了。
吕清河这人很不错,什么事都看得开,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他开导安乐,同性恋不是病,你看,人家世界精神病学论坛两千年的时候都宣布了,同性恋不是病,你爸年轻那时候,忌讳这个,他迫不得已结了婚,生了你,这是孝顺,知道么,勉强自己,就为家人图个幸福美满,这得有多大的牺牲精神啊。
安乐就不同意了,说得跟错全在他和他老娘身上一样。
“那你说怎么办?”吕清河笑呵呵问。
安乐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同性恋!”
“看,看,自私吧,个人中心主义吧!”
“吕胖子,你怎么都学会人身攻击了?”安乐上去挠他的三层下巴,吕清河笑得不行,告饶投降。
吕清河的话,和老爹在安乐心中的记忆,呈全景环绕立体声电影院模式反复播放,安乐过马路时差点没给公交车撞上,多亏一老太给他拉一边,念念叨叨,唉,这小伙,失恋了是不是,多大点事啊,魂不守舍的。
多大点事?
突然之间,你爸给你说,他是同性恋,他勉为其难和你娘结合,勉为其难生下你,你压根就不是啥爱情的产物,你就是一家族交易的成果,唔,还有,你爸没啥对不起你的,他养了你十八年,够意思了吧,从道义上来说,你不能向他撒火,你没立场,没资格,从哲学上来说,你的来源是断裂的,你是两块按不到一起的肉。
这点事,算大?算小?
放在别人身上,不是个事,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天塌了地陷了,所以说吧,同情――这是一种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情感动作。
离开老爹这三年,安乐不是白过的,他思考过,也调查过同性恋是个什么事,甚至参加过学校的辩论队,就因为总决赛的辩题是这个。那阵子辩论队的同学都以为他就是个同性恋,他是在为自己辩护――他表现得太激动了。总决赛上一战成名后,安乐再也没有找到一个愿意跟他谈恋爱的女同学。
大学必修课,谈恋爱,就这样被老爹一句:“爸是同性恋”给毁了。
马的!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老爹吗?要瞒就瞒到底啊,有本事一辈子别说啊!在儿子最关键的阶段,啊?突然爆料,爸,其实是同性恋呢……
室友们下了A片一起手动研究的时候,安乐脑子里回荡着“爸,其实是同性恋呢”;室友们跟妹子约炮的时候,安乐脑子里回荡着“爸,其实是同性恋呢”;室友们搬出宿舍跟女盆友同居的时候,安乐脑子里回荡着“爸,其实是同性恋呢”!!!
☆、第四章 枪击 (1170字)
光棍一直打到毕业,妹子的小手没有牵过一个,反而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同学骚扰,最为悲剧的是,一个人默默撸-管的时候,竟然会在高-潮的时候浮现出老爹那张悲痛欲绝的脸:爸,其实是同性恋呢……
恨呀,恨呀,这恨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而因为时间而升华,变成了一种类似深闺怨妇的碎碎念模式。
什么事情都干不下去,无法专心,补考两次高数,终于教授不忍心了,给他过了,毕业证也算勉强拿到了,该回家了,将要面对那个缠绕不休的虚像的实体,安乐很紧张。
一开始,不说话,父子俩,父亲伺候着儿子的三餐,吃饭,看新闻联播,儿子回屋睡觉,父亲看报纸,第二天起来,继续吃饭,看早间新闻。
那种感觉又来了,就是安乐觉得老爹特可怜,看见老爹忙碌的样子,那么大高个跪着擦地板,从客厅挪到卧室,难过啊,仿佛在自己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杆一样,连目光都躲躲闪闪的,要么带着讨好的意味。
那种感觉一来,安乐就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看看老爹,明明才四十出头,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不知道对同性恋来说是不是这样――可以尽情地出去找个伴,度过快乐的时光,但是老爹却呆在家里,给儿子做牛做马,这、这不是弄反了吗?
“你这种状态啊,要不得地,”安乐的一个适龄女网友这样警告他,“你这叫啃老知道吗?上百-度去搜搜‘啃老族’去!”
啃老族是个啥玩意儿?安乐不感兴趣,他烦的是,看到老爹瘦瘦的后腰时,他很想抱上去,还有,那种讨好的笑容,他想把它撕成碎片,他想再看到老爹绝望时的表情,似乎无论怎样难过,他都没有见过安东流眼泪,他想让他流眼泪,很想很想,做梦……都想。
安乐的愿望,终于有了实现的一天。
但绝对不是按照他的想象方式实现的。
那天是个什么节,晚上,路上没什么人,他往家走,看到老爹和一个男人站在街角阴影里,别问他怎么看见的,他能很清楚地觉察到老爹的存在,他觉得,老爹就在这里,然后他的眼睛找到了目标。
一开始,他以为两人是在做什么苟且之事,他直接木住了,从没想过目击作案现场,这种事,他根本不敢想。
安东和那个男人贴得很近,男人仰起头,在安东耳边说悄悄话,那个动作有点像亲吻,安乐心脏巨震,一下一下的敲着横膈膜,连带着胃难受,他怔怔地望着,然后,安东看见了他。
安东推开那个男人,向他走来,安乐犹豫着要不要逃走,接着,他看到那个男人在安东背后举起枪――是真枪?安乐从没在电视屏幕以外的地方见过这东西,他不敢肯定。
“爸!!!”安乐大叫一声,安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地一滚,身手麻利得赶上正规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