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1 / 1)

白石子铺就的小径蜿蜒,借着夜间的那点?光亮, 宛如月华铺路。宋望舒踩上去?站定,有些失神。

“母亲?”林蕴见她突然停下,问道,“可有哪里不妥?”

宋望舒摇摇头:“没有不妥, 阿蕴, 我只是有些想你外祖母了。”

宋望舒从?小不爱出门, 这?小路却也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 母亲总是压着她出去?看账。

母亲身体不太好, 但凡有点?精神头的日子, 她就对宋望舒不假辞色、耳提面命,硬逼着她看账学规矩, 絮絮叨叨地教她人情世故、持家之道, 告诉她如何?周旋与自保。

当时只觉得母亲接受不了这?样封闭自我的她。

直至今日遇见难题, 用上了母亲的那些“手段”,宋望舒才恍然明白,母亲大概只是希望自己在这?世间能更好地活下去?。

宋望舒低头看着小路, 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是走了很远的路, 以为自己挣脱了枷锁,逃离了困顿,回头望,才发现?原来最?开?始的地方就是她梦寐以求的。

感受到母亲的失落, 林蕴牵上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她道:“我这?是第一次回外祖母的家,还不熟,得母亲介绍一二呢。”

宋望舒回过神来,缓声道:“你外祖父不尚奢靡,只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不大却也处处精巧。你看,”她抬手指点?,“正厅两侧是厢房,做待客之用,往年同族有学子上京赶考,你外祖父就会将他?们安顿在这?里。过了仪门,就是女眷的住处,正房与厢房有抄手游廊连通,书房与主卧皆朝南而设,冬暖夏凉……”

说?话间步入中庭,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在夜色中影影绰绰,走近一瞧,枝头硕果累累,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宋望舒停了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这?树…是我小时候同你舅舅一道种?下的。”

都快二十年过去?,这?树还在结果子。

怕触景生情,宋望舒从?前只让人打理,鲜少回来。如今却觉得她应当多回来看看的,不辜负这?日复一日结果的石榴。

她转头吩咐杨嬷嬷:“嬷嬷将放在西边小屋里的梯子拿出来。”

而后她扯了扯唇角,对林蕴道:“阿蕴,这?石榴很甜,母亲摘一个给你尝尝。”

***

虽然昨夜归置东西,折腾到半夜才睡,但第二日林蕴上值的时候毫无?疲惫,甚至算得上神清气爽。

大概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进了厅房,没坐一会儿,就感觉今日同僚们一直在频频偷看她。

林蕴放下笔,问:“诸位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吗?还是我脸上写了字,诸位想看个清楚?”

被抓了包,这?照磨所的主官轻咳一声,问道:“下官家离宁远侯府不远,听?闻林大人的父母闹了些矛盾,不知一夜过去?,是否转圜?”

昨日里的闹腾不小,而且搬东西人来人往,自是有不少人瞧见了。

林蕴摇摇头:“我父亲在我母亲面前多次辱骂她的先父母和亡兄,她实在忍不下,去?顺天府交了和离书。”

照磨所主官张维乍一听?骇然,这?宁远侯委实有些过分了,要知道宋老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顺天府尹,朝野内外皆是美闻,宋将军虽然在渭城战事不利,但也战死?沙场,赔了命进去?,而且早些年林岐川没当上宁远侯,差事都是拖了宋家的关系,这?转过头来辱骂先人,的确是不讲究了。

张嘴欲劝林大人可以再劝劝父母,不必闹到和离的程度,但一见林大人沉着脸,面上难得不见一丝笑,他?又咽了回去?。

这?别人家的事,看看热闹得了,掺和进去?讨人嫌呢!

张维知道多嘴多舌惹麻烦,有些人却不懂,下值的时候,林蕴刚出户部的大门就让人给拦住了。

林蕴停步,看着眼前不认识的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他?年纪不小,头发都有些花白,瞧着也有五十来岁了,林蕴先问:“阁下是哪位大人?找我有事?”

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周典虞,礼部仪制司主事。

不仅没见过,也没听?过,礼部虽然就在户部隔壁,但林蕴每次去?都是办手续,也没细看究竟有哪些官。

等听?清此人来意,林蕴只觉得荒谬,他特别跑来竟然是告诉她,她母亲主动提和离是违反妇德,以及林蕴也不该搬离,得留在宁远侯府内才是。

林蕴懒得和他?掰扯,真?是管得宽,她只问:“周主事有女儿吗?”

周典虞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点了头道:“有”。

有就好办了,林蕴直言道:“那等主事你的女婿骂你全家上下的时候,你别生气就好了,想想也是,周主事这般能忍气吞声,做你的亲戚真?是好,不高兴了,就随时随地骂你几句,反正你也不计较。就是当周主事你的家人比较惨,跟着一起窝囊。”

“我和我母亲学不了周主事你的窝囊,哦不,是学不了你的宽宏大量,我们有气性?,注重孝道人伦,见不得已逝的先人被侮辱。”

在户部待了一段时间,时常能听?到户部的同僚交流谢钧如何?骂人,听?多了,嘴皮子也更利索些了。

最?主要的就是不解释只攻击,别人主动找事,一味解释防御便落了下乘,应当直接骂回去?,骂得对方无?法抬头,那便是没事了。

林蕴以为还要吵两个来回,她还没骂过瘾呢,没想到对方熄火了,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只一直“你……你……”抖个不停。

见状,林蕴也没再接着骂,怕将这?老头气出个好歹来,等走远一点?,林蕴才问同她一道出来的张维:“这?周典虞若是这?般不经骂,为什?么还无?事生非,找人不痛快呢?”

张维心想,周典虞可不是嘴皮子不利索,他?道:“林大人戳到他?的痛处了。”

周典虞是有一个女儿的,早些年嫁给了刑部的一个主事。

“那人平日里在衙门里负责审讯,都只道他?效率高,不惧血腥,谁曾想私下里居然会殴打发妻,当时周典虞的女儿被打得受不了,想归宁,却被周典虞又送了回去?,说?出嫁从?夫,她应当学着好好相处,然后只叮嘱了那刑部主事两句,让他?有事好好说?,就回去?了。”

林蕴听?得是心惊胆跳,这?开?头就透露着不详:“后面呢?”

张维摇摇头:“后面他?女儿死?了,本想遮掩过去?,但她的丫鬟是个忠心的,知道刑部靠不上,周典虞也靠不住,直接将此事捅到都察院去?了。”

大周虽有律法“夫殴妻致死?者绞”,但那刑部主事一口咬定自己是管教失度、过失杀人,若只算是过失伤人,那就只用杖一百,徒刑三年。

听?到这?里,林蕴已然有些愤怒了,她问:“最?后就让他?这?么混过去?了?”

张维摇头:“本来此案要以‘过失杀人’结案了,但当时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裴合敬裴大人不认,举证他?是刑部官员,下手轻重极有把握,绝不存在过失的可能,最?终将他?绳之于?法。”

乍一听?到裴大人的名字,林蕴还有些恍然,他?是这?样公?正一个人,林蕴庆幸最?后幸不辱命,还是将他?的信送到谢钧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