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大概是见多识广,看见这么大一根人参,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只道?:“我来江浙出公差,不?好收礼,而且伤已无?大碍,詹大人留着自己吃吧。除了送参以外,詹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詹明弈摇头,道?:“我没别?的事了。”
既然没别?的事,谢钧刚想让严明送客,就听见詹明弈接着道?:“不?过林司丞还有别?的事,她下午还要去山里看稻田。”
“林司丞说大人觉得病中太冷清,才邀我们来这里讨论,既然林司丞没空,不?如下午我在这里同大人说话吧。”说着詹明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林蕴看出那上?面画着河流走向,她没忍住咬了咬牙,她不?是把这小子?的治水册子?给没收了吗?
怎么还夹带小抄呢!
眼见着詹明弈就要凑过去问治水了,谢钧许是会在私事上?刻薄,但公事上?他一向负责,若是聊起?来怕是中午都休息不?了。
他如今可是病人。
林蕴只好叫住詹明弈:“詹大人!”
叫住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大概是急中生智,林蕴胡编乱造道?:“前两日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帮忙看着煎药,不?过我今日许是要提前走,没办法盯整程,不?知?詹大人可否代劳?”
詹明弈自然没有异议,问过林蕴有什么注意事项,幸好林蕴第一日真的盯过煎药,是看严律煎药还算靠谱,她后面才没插手,林蕴道?:“整体火候是先武火急沸,再文火慢煎。药方里面有骨碎补,质地坚硬,需要先煎才出药效,三七研成粉最?后用药汁冲服,效果比一起?煎更好,然后还有阿胶,这个要烊化……”
詹明弈越听越惊讶,一边拿笔记下,一边感?叹林司丞对煎药一事可真上?心啊。
费了好一番口舌,可算将詹明弈忽悠走了,林蕴转头同谢钧解释:“谢大人当年自请治水,功绩卓然,詹郎中特别?崇拜你,他也没什么攀附的心思,就是很希望同你关系近一些,能得到你的认可。你放心,等会儿我走的时候会将詹郎中也带走,不?会让他打扰你休息的。”
林蕴本来还想说,詹明弈平时可不?是今日这个样子?,只是他见到谢钧就动作变形了,但想想在谢钧面前,詹明弈应当可能永远都是这样,这就没办法解释了。
谢钧同詹明弈打过两回交道?,也清楚这是个心思简单、在治水方面很花功夫的能臣,但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詹明弈私下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钧只问:“你同詹郎中关系很好?”
林蕴这次没犹豫地点点头:“我觉得我们有些像,相处起?来就很简单,说话做事不?用想太多,也不?用怕哪里没做好,知?道?彼此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就很轻松。”
谢钧沉默了一瞬,再开口声音有些沉:“同我这种人相处很复杂对吗?”
林蕴当即被问懵了,谢钧的思维到底是怎么跳跃到这里的?
大概是人一慌张,就要假装很忙,林蕴顺手将旁边果盘里的沙果拿一个到手中。
沙果有点像现代的苹果,不?过比苹果小一点,在大周又叫林擒,因为?种得少、产量低、不?易保存,而售价高?昂。
林蕴问:“谢大人吃沙果吗?”
给病人削一个苹果吃,似乎很合理。
林二小姐对问题避而不?答,谢钧心中有了答案,也无?意为?难她,只颔首道?:“吃。”
林蕴便拿起?一旁的小刀,低着头,认真削起?沙果来。
林蕴小时候是很不?耐烦吃苹果的,不?像桔子?香蕉剥皮就吃,苹果需要削皮麻烦,而且味道?也中庸,没什么个性。
但大概后面年纪长了些,经?历过实验反反复复的失败,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麻烦的呢?被科研毒打过的林蕴反倒能耐心削起?苹果来,甚至觉得解压。而且苹果不?出挑,这也意味着不?出格,不?论什么样的心情都能来一口。
她的手很稳,经?常能一刀不?断地削完,就像此时一样。
削到一半,林蕴微微抬眼同谢钧道?:“是很复杂。”
迟来的答案同谢钧预想的一样,谢钧想扯出一点笑意,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复杂的人,除非重新?投胎,否则是绝不?可能变得像詹明弈那样简单,那样让林二小姐相处起?来毫无?负担,感?到轻松的。
“但谢大人是很好的人,好到我愿意接纳这种复杂,同谢大人相处。”林蕴手上?削苹果的动作不?停,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谢钧,她不?想骗他,也不?想敷衍他,她是深思熟虑过才做出这个回答的。
谢大人某种程度有些像手中的苹果,她刚开始遇见他的时候,她觉得复杂,她畏惧麻烦,可当她真正接受了,她也能同他相处得很好,甚至找到乐趣。
“咔哒”轻微一声响,林蕴将手中完整的,长长一条的苹果皮展示给谢钧看:“我听说如果果皮削下来不?断,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谢大人有什么愿望吗?”
这是林蕴同谢钧第二次提到“愿望”,上?一次是在元宵灯会放孔明灯,谢钧说他没有愿望,将孔明灯让给了她。
谢钧深深地望了林二小姐一眼,道?:“我希望你明日还能来陪我。”
不?止是明日,是每一个“明日”。
林蕴意外道?:“这个大人和我说一声,我就能帮你实现,不?用许愿的。”
谢钧摇摇头:“好像是这样,只要你愿意的话,就能实现。不?过愿望已经?许了,不?好反悔,就这样吧。”
谢钧接过林二小姐递过来的沙果,也没说什么他吃沙果都要切成小块的这种话,而是直接启唇咬了一口,清甜爽口。
将这口沙果咽下去,谢钧接着道?:“明日上?午你确实要来一趟,浙江布政使?今早递了信来,他明日上?午要来探望我,你可以将你的农事办法整理一番,明日趁机交给他,不?然走衙门?,不?知?堆多久才能让他看见。”
布政使?是二品大员,整个浙江的最?高?长官。
林蕴还有些踌躇,她问:“布政使?来看望谢大人你的,我弄这一出不?合适吧?”
谢钧一谈起?政事,就神色淡漠起?来:“没什么不?合适的,他想将我在浙江遇刺一事轻轻揭过,我没性命之忧,又无?意继续待在浙江和他们纠缠,此事便不?好深究,不?过总得要点好处,不?如让他使?点力气,将农事好好整一整,那我这伤也算没白受。”
在谢钧口中,浙江布政使?俞延儒出身绍兴望族,势力盘根错节,在浙江俨然是土皇帝。
俞延儒不?在朝廷中站队,走的是“和光同尘”的路子?,对范首辅在浙江结党营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错不?是他犯下的,钱他也没少收,表面上?的政绩也有。
“日后哪怕范光表倒了,他这官几?年内也能坐得稳稳当当,所以你的农事方法在他这里过了明路,得了首肯,才能真正在江浙铺开。”
俞延儒这种老滑头,让他在关键时刻出力是不?可能的。农事改良既不?涉及站队,也不?引火上?身,还能有点好处,也就这种事俞延儒才愿意公开插手了。
同林二小姐说完此事,谢钧知?道?她忙,也不?久留她。林蕴便告辞,火急火燎地去山里看她的冷浸田了。
林二小姐离开,屋里又冷静下来,只听见谢钧“咔哧咔哧”吃沙果的声音。
这果子?承载了一个愿望,还是吃干净,心诚一些为?好。
第135章 托梦 “林二小姐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