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与大周的权贵还没斗智斗勇过,她想不?到那?么多,但她读过历史书,提醒道:“要想查隐田,好方法可能?只是第?一步,谢大人若是大范围推行测田,对丈尺、丈绳的监管要更上心?。”
底下人可能?会削短丈尺,给百姓用更短的尺子,给自己用更长的尺子,百姓要纳税的面积变大,而权贵纳税面积比实际小。
“还有绳子,泡过水和油之后会有一定的伸缩,或者通过偷偷在绳子上打结的方式改变长度……”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因此推行好的政策和制度,监管必不?可少。
林蕴绞尽脑汁地想那?些前人踩过的坑,想让谢钧的前路上稍稍少绕两个弯。
谢钧深深望了林二小姐一样,她微微蹙眉,面上带些担忧,不?仅担心?他的安危,还在乎他的抱负能?否实现。
林二小姐总有许多奇思妙想,比起一位讨人欢喜的姑娘,她更是善良又笃定的同行者。
谢钧想他与林二小姐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也应当能?并肩而行。
谢钧颔首道:“我知晓了,多谢你提醒。”
他收回目光,指尖轻点图纸,思索片刻后道:“也许可以做一种木框,长宽都一丈,当成新的丈量工具,这样不?将地块搬到图纸上,也能?实地数格子。”
“这个法子好,不?愧是谢大人,举一反三?。”
他们说话的调子都不?急,话题来?回接着?走。从前是她讲农事,他在推行方法上稍加引导,如今换成他说清丈,她也立刻接住,给出实际操作方法。
两人隔着?一张图纸,像是在同一张棋盘上落子,不?过他们从来?都不?是对手。
等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路,谢钧将桌面上的图纸规整好,又顺手将他们两人方才喝的茶杯摆正。
见林二小姐惊讶地望着?他,谢钧迟疑一瞬,然后将林二小姐的茶杯恢复之前斜斜放着的样子,道:“你若喜欢这样,那?我不?动。”
林蕴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谢钧刚刚聊着?事,眼神总是往这边瞟,原来?是在忍耐这个放歪的杯盏。
想起谢钧家里那一丝不苟的宅子,她笑意更深,道:“下次如果谢大人看?着?别扭,可以告诉我,若当时我不?在意杯子放哪里,那?你可以摆正了。若是我在意,你就别动。”
至于她那?日到底在不?在意,看?心?情,保留最终解释权。
她与谢钧共事的时候多,合理的范围内,她愿意照顾一下同僚的感受。
谢钧闻弦而知雅意,他顺着?问:“那?林二小姐此时在意吗?”
林蕴笑着?摇头,起身伸了懒腰,同谢钧道:“我不?介意,因为我累了,聊完要上去休息了,谢大人你把这茶盏放桌子底下去,我都不?介意。”
说完林蕴转身小跑着?上了楼,留谢钧一人桌前,他抬了抬手,最终没将那?茶盏摆正。
他们日后若是生活在一处,不?能?总让林二小姐迁就他才是。
***
大概是有了丈田的新办法,效率大大提升,谢钧两日后就带着?那?三?张纸的证据离开?杭州府,去往宁波府。
林蕴刷了桐油的新秧盘暂时效果不?错,没有发霉的征兆,不?过桐油让竹编木片没那?么透气,林蕴又让工匠在木板上扎了些小孔,竹编就更简单,稍稍编得疏一点就好。
山间的冷浸田垄畦已成,已经抓紧插好了秧,稻子这边的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林蕴就将视线从粮食作物转向了经济作物,林蕴率先去看?了棉花。
棉花是本朝才在江浙一带普及,谢钧临行前,听说她要去看?棉花,特地同林蕴讲棉花之所以推广的这么快,是太?祖立国的时候下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者倍之。”
政策推动下,棉花在江浙迅速铺开?,如今以杭州湾南北两岸的平原地区为最普遍。
如今正是农历六月中下旬,钱庄头在前面不?情不?愿地带路,这林司丞刚折腾完稻田,转眼间又要来?棉田了。
如今这棉花已经是初花期,这位林司丞可别整些幺蛾子,耽误了棉花收成才是。
等到了棉田,一排排棉株已窜过膝盖,茎秆青壮,叶片肥厚如掌,顶端新抽的嫩尖正肆意地舒展。
林蕴弯腰观察一番,然后抬头问钱庄头:“你们种棉花打心?整枝吗?”
钱庄头摇头:“虽然种棉花一事我不?直接负责,但我也知道没什?么刚刚林司丞说的事。”
林蕴感觉钱庄头盯她像防贼一样,好似生怕她突然暴起,对这些棉花做什?么。
林蕴只能?说钱庄头直觉不?错,没有多虑,她是真的想下手。
管棉田的孙老头也跟在他们旁边,这人一口乡音,林蕴听他说话有些云里雾里,她同钱庄头道:“麻烦庄头还是和孙管事问一下,你也知道,他说话我有些听不?懂。”
钱庄头只好同孙老头问,见钱庄头刚刚转过头去,林蕴眼疾手快地探过棉株的顶端,轻轻一捏,掐去了那?段最嫩的生长点。
显然钱庄头没想到林司丞居然偷袭,等他注意到,那?叶心?已经攥在林司丞手中了。
“司丞这是做甚!好端端的糟蹋棉花做什?么!”
林蕴这些天也与钱庄头熟了,在钱庄头那?里学到不?少干活的小技巧,譬如他自称会看?地气。
他赤着?脚踏入田中就能?判别湿度合不?合适,揉一揉土就知道种子播多深。
他甚至能?看?云,虽然没有之前托谢钧找的那?些大师道长那?么精通,但也够用。
这些都是林蕴同他讲种稻之法的时候,钱庄头不?服气展示出来?的。
作为同行交流久了,林蕴与他是不?同发展方向的“技术流”,相处起来?随意许多,林蕴也减了些官威,不?再张口就是命令。
此时趁着?老母鸡钱庄头没准备的情况下,掐下了叶心?,林蕴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她同钱庄头解释道:“打心?是好事,你若不?摘,棉株只顾着?往上长,将顶端去除了,它才把力气都用在分枝和结铃上。”
林蕴不?同于第?一次的态度强硬,而是带着?征询的口味问道:“还是同之前稻田一样,我划出一小片棉田试试这个办法,用效果说话,庄头可有意见?”
钱庄头方才还梗着?脖子生气,听到司丞问他的意见,当即缓和了不?少,只迟疑了一瞬便答道:“我依司丞的,试一试吧。”
上头的脾气退下去,钱庄头明白林司丞明明可以直接吩咐,却?偏偏问他意见,这是给他留面子、在下属面前不?折他威风。
林蕴见钱庄头点头,脸上也没再摆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心?里暗笑这庄头果然是头顺毛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