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1 / 1)

她抬高声?音同雅间外等?待的时迩道:“时迩, 你让后厨慢些筹备, 菜暂时先不上,也别让人进来, 我?同谢大人要聊些农事。”

得?到?时迩的应承,林蕴将信封递到?谢钧面前:“我?当初从杭州府来皇城,路上遇匪,得?右佥都御史裴合敬裴大人的义子裴序相助, 他是到?皇城给?裴大人送宁波府知府孙铭古侵占良田秋税的证据。”

谢钧好?像永远镇定, 听到?她的话也并没有惊讶, 而是拆开信封翻看证词和那两页账目。

谢钧快速扫过这几张纸, 二十五位农民集体状告的证词其实效用有限, 民告官太难, 但好?的是这证词将孙崇古侵占的良田位置和面积都标明了,相当于在宁波府的几万顷良田中划定了范围, 让调查的人不至于大海捞针, 顺着这些田产的鱼鳞册、黄册和收税记录往下查就是, 总能找到?猫腻。

这两页账目分别是宁波府邓桥村的田赋征收实收簿和公库入账月结簿,田赋征收实收簿是吏员在乡间收税时记下的实收数额,而公库入账月结簿是入官库时记的账。

两页账目一比对, 吏员在邓桥村收的税粮比实际入库的税粮高四成。

也就是说税粮从邓桥村运出, 到?入库宁波府粮库这个过程中,凭空蒸发了四成。

裴御史这个义子是个有本事的,这种铁证都让他拿到?手了。

见谢钧看完证据,又将三张纸整理好?塞入信封, 林蕴接着道:“裴序在通州遇伏,我?没看到?是谁动的手,但他遇害前将信交给?我?,托我?进皇城后送给?裴大人。”

谢钧听到?这里拧了拧眉,林二小姐的生死之交是不是太多了些?

“后面的事谢大人你也知晓,等?我?想送信的时候裴大人已?经遇刺身亡了,我?对朝中之事又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信该送给?谁,这证据成了烫手山芋。”

林蕴讲她是听闻徐正清在朝堂之上坚持要替裴大人讨公道,力排众议翻出此案,这才认为徐御史是可信之人,然后便想把信送给?徐御史。

其实这都是听说,林蕴知道朝堂之事不简单,徐正清也不是没有可能贼喊捉贼,但若真是送错了,她可以重开。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徐正清是她能找到?的,最可信的人了,值得?一试。

“但徐御史走得?太急,连夜启程去?江浙,我?根本赶不上他。于是皇城麦子收了之后,我?自请来江浙,除了改善南方农事,更是要送证据给?徐御史。”

结果?好?不容易到?了江浙,徐正清跑到?赣州去?了,林蕴这才退而求其次打听起谢钧来,更是在听闻他也是来浙江查此案,甚至确信他和浙党领袖范光表有仇后,才决定将证据给?他。

说完了送信的过程,纵使谢钧没有问,对于她最后才考虑把信送给?谢钧这件事,林蕴丝毫没有半分粉饰,坦白道:“谢大人,自从在宛平县衙重逢你开始,我?面对你,总是比对旁人更多几分忌惮与警惕。”

“比起时迩如?意,比起身边的钱大,比起陆表哥和我?母亲,我?都不会轻易怀疑他们,但唯独你,我?不敢付诸信任。”

时迩如?意她们是下属,钱大对她言听计从;在那桩旧日仇怨揭开前,她和陆表哥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关系简单;而宋氏没什?么心眼,喜恶都写?在脸上,相处起来无?需猜忌。

“最开始,我?是忌惮你位高权重又满腹筹谋,生杀予夺,皆由你意,我?又在你手底下做事,有着躲不开的利益关系。你是个好?上峰,公事上我?受你指引,听从你的安排并且发自内心的敬重你,但仅限于公事。”

“权力不对等?之下,关系就不该逾矩,上位者的一时兴起无?关痛痒,但下位者的沉沦一个不好?就会粉身碎骨。”

林蕴不是傻子,她能察觉一点到?谢钧对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照,但她通通当看不见,一开始就将自己框定在下属的身份上,哪怕后面当谢钧是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在现代,和领导当朋友已?经是十分罕见,和领导谈恋爱更是让人惊呼头?脑不清醒,更别提这里是封建社会,谢钧这个领导是真的能一句话要人性命的。

“敬”而“远之”,是这段关系最好?的状态。但林蕴叹了一口气,她接着道:“但重启一事暴露,谢大人与我之间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我?们的命运被迫缠绕在一起。”

“在这世上,我?们有着唯一的秘密,理应更亲近才对,”林蕴点了点心口的位置,方才一直垂着眼帘的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谢钧,她直呼其名,“谢钧,我?承认,能有一个人知道我这里中过一箭,我?很高兴,好像都没那么孤独了,但谢钧,这也意味着对于你,我?没有回头?的机会,犯下的错误会永远存在铭记。”

“所以送信一事上,知道你与范首辅不和,再加上你平日里的处事作风,你本该比徐正清更值得?信任,但对于你,我?没有犯错的机会,你不会因为重启就忘记证据的事,而这封证据是有人废了一条命才让我能送信,我?不敢赌。”

“我百般试探后才敢把信给你,这桩事是了结了,但送信只是一个缩影,这彰示仗着能重启,我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因为错误会改正,可在重要的事情上,我?对你会更加慎重,更多猜忌。”

其实林蕴吃过那么多的亏,她才不会轻信于人,也没有找死的爱好?,但她夸大其词,此时的林蕴还没办法直接同谢钧说自己甚至怕性命成为他斗争中的筹码,因为此时此刻的谢钧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她不能拿明日的剑斩今日的他。

她放大了如?今的矛盾,来指代难以明说的未知矛盾。

通过送信这件事,一股脑不加掩饰地说了她对谢钧的忌惮,最后林蕴点点桌上那本记录谢钧变法策略的书?册:“此前我?与谢大人谈变法之策,是出于大人救我?性命的感激,而且我?能力有限,也只是将知识告诉你,具体怎么用,我?不知道,但大人如?今交给?我?的东西则不然,这份内容结合了大周的局势和大人你的变法思路,这很重要,甚至说得?上机密,到?底要不要与我?说,谢大人你应当再多想想。”

“在我?很难信任谢大人你的情况下,大人你应当慎重考虑,是否要如?此信任我?。”

说这话的时候,林蕴正直视着谢钧,所以她清楚地看到?,谢钧的眉心微皱。

在林蕴的自述中,谢钧一言不发,但显然听了这些话,他也很难高兴。

谢钧沉默了一瞬,似是深思熟虑过,先说证据的事:“我?看过证据,十分有用,你一番周折将这证据送到?了我?手中,我?会让它物尽其用,也会为裴大人和他的养子讨回公道,这件事你做的够好?,所以不必再对亡者心怀愧疚,此时你也不用再管,可以安心去?种你的田。”

谢钧确实觉得?,林二小姐这种心思浅的人藏这么大一个秘密,定是十分难熬,难怪孟大夫说给?她开的安神汤剂量颇大。

聊完证据,谢钧拿起被劝慎重考虑的书?册,他高声?唤道:“严明,送一个火盆进来,火烧得?足些。”

听到?这个吩咐,严明十分疑惑,这大夏天的,雅间里冰盆都摆了六七个,怎么谢大人还要火盆?

不理解但照做,严明汗津津地在伙计的不解下搬来一个火盆,里面炭火正旺,红芯跳跃,火舌翻腾,带着热浪。

严明离开后屋中又只剩林蕴和谢钧两人。

还有一个噼啪作响的大火盆,还有六个冒着寒气的冰盆。

林蕴正疑惑谢钧为什?么要搬一个大火盆进来,却见谢钧将手中书?册轻轻一抛,纸页在空中翻飞了几下,落入盆中,火苗倏地蹿高,舔上封皮。

林蕴惊呼一句:“谢大人这是做什?么?”

“它给?你带来负担了?无?事,那等?它不是负担的时候再拿出来。”

谢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但莫名其妙的,林蕴居然听出了一点委屈。

好?似是她让谢钧烧了书?似的,可烧书?的明明是他!

谢钧睫毛半敛,接着道:“林二小姐还不想听我?说此事?那我?也不说了。”

不是?

她是想让谢钧知难而退,与她拉开些距离。

但她又没堵他的嘴,只是说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他的不信任,让他慎重考虑再决定。

现在怎么变成她不想听谢钧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