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向尽头望去,守园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争执的声音低了下来,虽不出人意料,却有几分失望。
尽管瞧不见太子的身影与神情,可她当真想见识一番,往日的情郎面对卫贵妃时会如何作想。
檀蕊劝道:“娘子,此处人多嘴杂,真要争执起来,您如今仪容不整,这瓜田李下,还不知道传出去会成什么模样,不如……”
“殿下是知礼的人,又是我的小辈,知道咱们在此处一定会避开,何至于如此冒失。”
沈幼宜不为所动,反而提了裙裳施施然坐到木舟上,要人去召女伎乐师沿岸奏乐,扬起下巴道:“天底下难道有长辈谦让小辈的道理吗?”
被太子一搅,原本游玩的兴致早就没了,甚至还生出许多不舒服来。
园子什么时候都能逛,别说卫贵妃没儿没女,就是有儿有女,他们母子日后也仰仗太子给一口饭吃,偶尔给未来的天子溜须拍马也没什么。
可今天她一点也不想让。
从小到大,在外男面前都是她在避让,好像她这个人很拿不出手似的。
沈家的风气并不那么保守,从小她的堂姊妹们可以躲在屏风后,小声议论拜访父兄的男客。
可轮到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每每被阿兄发觉,都会暂时与客人告个罪,亲自捉住她手臂带回内宅,告诫她女子要矜持自重,不许她随意见客。
后来太子瞧中了她,连几个月的工夫也耐不住,不顾宫规森严,婚前也要她打扮成宫女溜出来,方便二人私下相会。
可有几次险些被人撞破,太子都会下意识将她藏匿起来,说是怕坏了二人的名声……却又舍不得这份近乎偷/情的刺激,一月里总要来见她两三回。
那时她以为名分不久后便会有的,可太子的女人只会一日比一日多,既不能太顺着他,又不好将对方惹恼,十回里面总有四回推脱不掉。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管他储君不储君的,沈幼宜不无恶毒地想,皇帝可不止太子一个儿子,他能不能当上天子还不一定呢,当上了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反正她把杨修媛都得罪了个干净,今天就是要叫他碰一鼻子灰!
檀蕊低低叹了一声,燕国公是与皇后与二殿下更为交好,可贵妃在这一点上似乎更甚,全然不顾杨修媛和太子的颜面。
只是……她心底浮起一丝疑云,汤泉宫毕竟是皇帝冬日避寒的居所,平白无故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行宫?
琵琶女斜坐在坡上,勾拨娴熟,不过几下,空灵舒缓的乐曲就从她纤长灵活的指下流出,遥远的山亭后有琴箫钟鼓相和,流水淙淙,管弦铮铮,沈幼宜索性仰倒在船上,只叫一个健壮年轻的宫人撑舟,作随波逐流之乐。
两岸树影悠悠,红英如火,并不十分强烈的日光叫人昏昏欲睡,沈幼宜的眼皮有几分沉重,直到一片凉荫彻彻底底遮住她整具身子。
船慢悠悠地停了下来,漾开一层层水波。
沈幼宜才在暖融融的温泉中浸过身子,轻轻打了个冷颤,心底生出几分不悦,正要睁眼唤人过来替手,目光才落到那宫人身上,却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来不及细思前因后果,立时手脚并用地站起身来!
木舟停泊在假山的背面,忽而剧烈地摇摆起来,惊起鸟雀无数。
久别重逢,太子想过许多宜娘睁眼时的场景,或是惊讶欣喜、或是眼含热泪,与他哭诉这些时日受到的委屈惊吓,甚至是指责他当日不肯出头,在父皇面前承认两人的一切……
却没想到她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夺桨!
而后毫无章法地向他打来!
太子侧身躲过一击,径直伸手捉住她手腕忽的想起西内廊下那道宫人的倩影,心下微微一冷。
他来来回回地想法子,又奔波数十里,甚至被迫打扮成内侍的模样,心里如何能痛快,可见到宜娘发肤润泽,颊边微红,像一枝沾了朝露的牡丹,全然可以想见美人新浴的娇俏活泼,那分愁苦与不快烟消云散。
若不是宫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安插在昭阳殿的心腹几乎全部被父皇杖毙,他也不必想出这么个法子与她相见。
可他也是习武的人,方才那一下分明是下了狠手的!
她得罪了父皇,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哀求,可轮到他身上就只剩狠心。
是他还未登至尊之位,够不上她放低身段,还是……她这几个月转了性子,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的父皇,不但逐回了含薰,连私下见他一面也不愿意?
双手被男子反剪,攥在一处,宽厚的胸膛浸了泉水,又湿又重,偏偏他臂膊如铁,几乎将她按揉成一块面团,嵌入他肌肤血肉,被迫一同感受这沉闷的潮意。
沈幼宜被迫倚靠在他肩窝,胸口被压得一阵阵疼,她大喘着气,尚惊魂未定。
她第一眼只当是做了个噩梦,回过神来才发觉还不如噩梦!
沈幼宜早就已经死了,她不再是与太子相好的女郎,可那不加掩饰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没有侍奉长辈时的恭敬与温良。
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一只野兽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心里跃跃欲试,不知谋划了多少回如何享用。
一个正常的儿子会费尽心机穿上内侍的衣服,会只为和衣冠不整的庶母私下见面吗?
是贵妃耐不住寂寞,相比坐拥天下的元朔帝更爱少年英气的储君,还是她去世这几年里,太子酒色放/荡,平常的妃妾不能满足他的欲,竟把主意打到与自己容貌相似的贵妃身上,逼迫她就范?
一个更糟糕的念头浮上心头……原身失宠的原因该不会是被皇帝知道了二人的私情,元朔帝舍不下脸面处置太子,只能把她放逐到行宫来?
第7章 第 7 章 父皇今天能给她的,他日后……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转瞬即逝,卫氏一族还没有显赫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她到汤泉宫已过数月,足够体面地“病亡”。
卫贵妃第一位丈夫是太子从前的密友,她只见过陵阳侯几次,印象不算太好,不过陵阳侯固然有几分出格,可骨子里的傲气绝不像是那种把妻子献给贵人玩弄的小人。
原身要是早与太子暗中往来,丧夫后太子大可直接礼聘她做东宫良娣或昭训,何至于要冒着被废的风险和元朔帝的嫔妃私会?
是觉着储君的位置太稳了么?
沈幼宜沉下脸,低声呵斥道:“还请殿下自重,您是陛下的儿子,同本宫私下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她早几年和太子好无妨,晚几年……说不定也成,但现在和太子相好非但拿不到半点好处,还有可能陷入牢狱之灾!
偷来的光阴不易,美人在怀本该旖旎温存,她却不住挣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热息胡乱喷洒在颈间,轻柔缠绵,在甜蜜时是情人之间的把戏、是风月帐里别样的刺激,可如今她面上的厌恶却全然不像作伪。
太子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明明知晓她已入彀中,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可她的手掌却似狠狠捏住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扯动着四经八脉,连呼吸都是痛的。
血液沸腾起来,他抱住她一动不动,声音压低了些,却止不住颤:“宜娘,宜娘!你怎么能与我这般生分!”
他为了来见她,不知背了多少风险,用了多少心思,可她却只认是他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