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在诵经礼佛,常常推辞不来。

皇帝留在望明殿里的时辰是有数,亦非三岁稚儿,来去这几日,便知道贵妃的意思,反倒劝她不必教妃妾早早过来侍奉,打扰了母子相处的清静。

两人当真是怪极了,但她冷眼瞧着,皇帝倒也不似是恼了贵妃的模样。

皇后来望明殿请安,正巧遇上皇帝,其间谈起列席妃妾与宗室王公,问起杨修媛坐席的安排,不经意间提起贵妃,试探天子心意。

“论理贵妃位分最尊,应该在妾下首,可修媛娘子毕竟是太子生母,她来求妾这个恩典,妾也有几分为难,来讨母后与陛下的旨意。”

卫氏未入宫前,妃妾之中杨修媛地位最高,资历也老,元朔帝瞧在太子与长孙的份上也不大理会。

不过那日皇帝倒有几分不悦:“内廷以品阶定尊卑,皇后掌管后宫,这样的小事不必来扰母后的清静。”

卫贵妃早就称病,皇帝要给个没脸,索性教她不出来也就是了,皇后虽知圣意难测,还是含笑应了下来。

天子万寿,礼仪繁多,虽说只是小宴,却也足以令人头疼,皇帝三更起身,后妃们也没好上多少,鸡人还没报四更的时辰,沈幼宜就被檀蕊三催四请地唤起身,更衣梳妆。

她私下悄悄练习宫中礼仪,皇后也命人知会过她宴会安排,元朔帝受了臣子与使节朝贺后会与太子群臣马球蹴鞠,而后与后妃登楼看狮象奏乐、舞马列阵,彰显天/朝气象,最后才是宴饮歌舞。

沈幼宜早就知道自己生得很美,不画不描时也如清水芙蓉,她不觉得浓妆艳抹会为自己增添多少容色。

可华服高髻带来的不止是沉甸甸的疲倦,还有对未知前路的兴奋与紧张。

镜中的美人眼波流慧,玉容皎皎,面色红润,侍女环簇之下如九天神女,还有几分没睡醒的慵懒姿态,夏日衣衫轻薄,她又有意教岁朝改了些许,显出腰肢纤细窈窕,虽肌肤丰盈,竟有几分娇弱不胜的姿态。

岁朝不比檀蕊这些自幼就在宫内服侍的宫人,她经历过男女之事,今日贵妃贴身的衣物也是由她服侍穿戴的,至今袖子下的手都微微颤抖,睡意全无。

她知道贵妃跳脱,胆子又大,可哪怕不敢问,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提醒:“娘子如此行事,陛下当真不会恼了您吗?”

沈幼宜忍俊不禁,瞥过她一眼。

岁朝如此不安,可见皇帝对她这几日的回避必然是着了恼。

这些日子下来,她确信,内侍省的人果然在瑶光殿里安了一双眼。

卫贵妃只能依靠清平殿里的一点烛火窥视君王,而她的一举一动天子却可尽收眼底。

高高在上的天子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从容宁和地观察她,如何费尽心思地注视他、想着讨好他,央求他回心转意。

那她偏偏要在火上再泼一片油,不肯教皇帝称心。

她手心几乎都是汗,促狭起来却还有闲暇安抚道:“陛下又不晓得我要送他些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岁朝面色骤变。

可陛下已经知道了。

第15章 第 15 章 贵妃娘子晕倒了!

除了太后,可能后宫的女人都觉得皇帝过生日是件麻烦事。

不过也是后宫里难得的热闹,尽管琢磨着怎么梳妆打扮、挖空心思与旁人争奇斗艳着实不轻松,但沈幼宜到场时,内外命妇簇拥着皇后说话取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得体的笑容。

她竟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倒不是她存心想给谁一个下马威,元朔帝的嫔妃本就不多,彼此又分了派系,有皇帝才登基时就伺候在身侧的老人,也有前六七年新采选入宫的低位嫔妃,除了称病的旧人,皇后与杨修媛都已然到了,她们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沈幼宜坐在辇上遥遥一望,连同皇后在内,大概只有七位是内宫嫔妃,而另外几个……像是东宫和藩王的妃妾。

贵妃称病许久,内外早已流言纷纷,只是碍着天子威严,又不好拿到明面上议论,她乍一出现,不要说底下的外命妇,就是皇后也暂停了与旁人的交谈。

她们面面相觑,或直白、或隐秘,无数的惊讶好奇乃至于怨毒的目光落在身上,沈幼宜稳住心神,端端正正走到皇后面前行礼:“妾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秋长乐,凤体康健。”

好在今日大家都是按照品阶穿戴的,认人不是困难的差事,她的位分很高,也不必向皇后之外的女子请安,只需要微笑还礼,否则真是有她受的。

皇后面上含笑,亲自起身扶住盈盈下拜的美人,怜惜道:“好久不见,阿臻可真是清瘦多了,但也更招人疼了,我今日叫人预备了你喜欢喝的杏仁茶,要不要尝一点?”

沈幼宜未及答话,就听得下首传来一声冷哼:“贵妃娘子可真是艳光四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来就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难怪这时候才来,倒叫咱们好等。”

她身处高位,态度却倨傲,五官精致,和太子生得有几分相似,只是精明太过,就显出厉害刻薄来,沈幼宜与太子有私时没瞧见过这位“婆母”,如今反而有闲情将她慢慢瞧个全,甚至还能点评一二。

杨修媛或许并不比太后好糊弄,但无论作为婆母还是同侍一夫的姊妹,显然要更难相处。

皇后微微有几分不悦,轻轻拍了拍沈幼宜的手,柔声道:“贵妃又不曾来迟,好端端说这些话做什么,咱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要当着外人的面争谁先谁后吗?”

杨修媛面上有几分精彩,后宫的女人衣食无忧,可不就是要争谁先谁后这一口气么,就为着她争席位的一点小事,皇后私下特意差人敲打过她,不要以为太子出自她腹,就可尊卑不分。

皇后平日里最会做表面的功夫,要说背后没有皇帝的意思,她才不信。

太子这些日子又犯魔障,他父皇正是器重东宫的时候,他却好端端和太子妃闹起别扭,人前也生疏得很,太子妃虽没告到宫中来,可她心里猜着,和贵妃也脱不了干系。

沈幼宜微微一笑:“妾在宫中整日素面朝天,养久了也觉得气闷,还是皇后娘娘体恤,教我出来同大家瞧马球,好歹是陛下的万寿,不穿戴得体面些怕有失体统。”

皇后崇尚天然,并不热衷于保养肌肤头发,是个气质宁和的美人,她生就一双弯弯的细眉,眼睛说不上多大,可胜在目光清澈柔和,她似一块温润的玉,不消握在手里,只要靠近些许,就能感受到夏日里的一份清凉。

可沈幼宜觉得自己大概心下有鬼,瞧谁也是笑里藏刀,皇后细密疼人的温柔包容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按照卫贵妃的习惯同皇后亲亲热热地说话,又很得体地问候过低位的嫔妃,才有闲心喝一口杏仁茶,抬眼瞧了一会儿,悄悄问起:“娘娘,场上两队都是些什么人呀?”

马球已经赛至下半场,一队为首着黄,余者着绯,一队则通体为蓝,两队皆是面具遮脸,但显然蓝衣者已经比绯衣者少了许多。

皇后莞尔,指着远处穿了一身黄色圆领缺骻袍的郎君笑道:“你这忘性儿也忒大,往年都是太子殿下领着这些凤子龙孙同禁宫里挑选出来的好手打上几场,为他父皇祝寿,今年也不知谁这样别出心裁,双方竟还戴了面具,有趣是有趣,就是大热天的折腾人。”

但说着说着她的神色稍见落寞:“可惜子琰不爱此道,否则也能教他父皇多欢喜一些。”

除却春日举行的蒐礼外,元朔帝很少在臣下面前亲身上场,天子畋猎,非为娱游,以训武事、察民风为要,但皇帝是马上天子,对于自己的继承人能够很好地彰显皇室武德这一点必然满意。

沈幼宜颔首,太子的身形她很是熟悉,教皇后一说,她又留了几分心,果然再瞧就能瞧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