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不过以?为是?拈酸吃醋的情话,如?今想?来,竟是?一种预警。

皇帝并没有那?样宽容,好到足以?容忍做过她丈夫的男子与她私会。

她若听得明白,宫市上遇见那?个有几?分神?似亡夫的男子,就该连眼神?也不施舍一点。

然而她还是?很迟缓地向前动了几?步,只是?避开了他迎上来的手臂。

那?短暂的疏离并不妨碍元朔帝握紧她的手,触到那?满是?冰冷汗液的掌心,他才同样生出些后?怕。

太子一心向佛,久劝不转,他今日的的确确前往了东宫,见他素衣粗食,一时心绪翻涌,从容同他谈起这位将死的南诏使节。

异国来使,太子早已不问,偶尔出入东宫的使者是?被他害死的旧友与情敌,他虽多了些吃惊,却未见多少害怕,反而有几?分解脱之?意。

他顿悟因果,可他的父亲却着了相,试图以?从前之?事相激。

“阿耶为天子,大?可随心所?欲。”

他合十低眉,面目柔和,颇见几?分高远气度:“只是?世间之?事,大?多种因得果,天子亦然,儿子当年目过于顶,自负能将宜娘终身禁锢于内宅,多行谬误,以?致今日,前鉴不远,阿耶何苦执着,若贵妃真有此?心,不如?放他们夫妻远去。”

从前他断然不肯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数月趺坐,眼见楼台倾倒,即便?是?对待曾为怨偶的亡妻,也多了几?分宽容:“若非痴念,儿子也不会执意娶何氏女,她嫁得良人,更不至狠毒若此?,阿娘不喜欢贵妃艳丽,连累阖族。”

他亲自为自己寻来了报应,瞧不起何氏的出身,怨恨她不肯满足于正妻位置,偏偏她父兄本就对他无多少用处,他大?可以?放心冷落忽视,无半分顾忌。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求的是?一心人,却亲手将喜爱的女子越推越远。

“恩爱牵缠,原为九难,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攥流沙于掌中,是?故求亲反疏,求爱得恨,终不得善。”

太子念佛号的声音犹在耳畔,元朔帝还记得这个曾经对宜娘做出过许多恶事的儿子,有朝一日目光里竟会露出些慈悲怜悯,轻声道:“多情必主?多疑,陛下,您如?今也着相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十指交扣, 掌心的触感烫得她微微瑟缩。

沈幼宜记得他在人前并不喜爱过分与宠妃亲热,将私密的情意展现给臣下。

可?那个人是萧彻。

她想退一寸,手掌的主人就进一尺, 沈幼宜迟疑了片刻, 反客为主,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声?音轻颤,目光中露出些祈求:“陛下……珩郎,我没想过来见他的, 真的。”

这里没有她梦见过的惨状, 也没有什么?刀兵相向的场面?, 春光如?许, 照样浸染着恢宏殿宇,一切宁和而平静。

但是她可?以确定一点,若元朔帝当真没动杀心, 完全可?以叫赵王截住不发,催促使团尽早离京,而不是以她的口吻诱他脱离使团, 做下与谋反无异的事情。

他在等, 在犹豫,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能改变天子的心意。

元朔帝稍稍用了一点力气。握了握她渐渐回温的手,试着安抚她:“宜娘说过爱朕, 要与郎君永不分离, 我没什么?不相信的。”

太子试图以巫蛊阴术再续前缘, 令亲信将萧彻引入瘴林,孤立无援时,会是怎么?想的呢?

只要他筑起一座密不透风的墙, 眼前这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孩子会永远用那样痴慕的眼神望着他,像提线木偶一样温顺乖巧。

可?是人心是最难操控的东西?,宜娘不是猫,不是狗,除去她喜爱的男子,并不会让她为自己多增一分情谊,那个男子死在他青春正?好的年华,活人也无法比得过死人。

元朔帝那个时候想得明?白,可?是轮到?自己身上,仍想除之?而后快。

那是宜娘最在意的男子,若只是道观里冷冰冰的牌位,他不单单可?以允许宜娘每年祭祀,甚至还可?以酌情提高他享受香火的规格,博取妻子一笑。

但死而复生,甚至贼心犹在,他没有办法宽容雅量。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那样的信心,甚至不断地以利相诱,就算宜娘分得清轻重,选择留了下来,难道他便当真快活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从?前无法容忍宜娘虚伪的爱意,如?今不过是稍作妥协,勉强暂居人下,只是那个居上的人他绝不允许活在世?间。

太子并未向他求情,到?了每日自定的时辰,就坦然盘膝坐下,自做自的事情。

“有些劫难须得人渡,有些却该自渡。”他这个儿子平静得近乎残忍,只有提到?昔日的恋人,偶尔会露出一点失态,他轻缓道,“陛下,臣居东宫良久,也就悟出这些道理?,余者亦无可?奉告。”

若阿耶处分失当,宜娘不可?避免伤心欲绝,他决意跳出红尘之?外,可?见人间滚滚哀愁,仍为她生出一点难过:“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无明?缘行,生爱苦老死,率六军易,得六和难,陛下亦是血肉之?躯,纵为天子,亦不得免。”

元朔帝想起这个花样年华,却如?枯槁朽木的孩子,不免微微生出一点痛,他得他的大解脱,清静六根,无欲无求,他却如?饿鬼饥/渴,求血食而不得。

然而只是隔了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他便不羡慕太子。

凡夫俗子也有红尘中的大欢喜,宜娘并不教他失望伤心。

不过此刻的她,心里一定气得要命。

美人软绵绵的声?调和眼神不过是为了教这个试图携拐她私逃的男子活下去,元朔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赵王此刻是指望不上的,他示意身后跟随的冯显光带萧彻下去,好生安置,俯身将沈幼宜抱起。

她此刻大约还回不过神,很是温顺,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她抱到?供帝王休息的侧殿去。

他的手臂稳稳托住她,华美柔顺的衣裙沾了灰土,狼狈地与男子肃整的戎装勾缠在一起,风温柔吹拂,衣袂欲飞,铁石也化作一点绕指柔情。

宜娘很配合他的举动,毫不挣扎,但是她的身躯不复轻盈,她已要临盆,即便有意控制身形,腹中的孩子也颇有份量。

他顾不上为她的爱意喜悦,只有无尽的担忧。

万一宜娘赶到?时他已经命人处决了萧彻,万一她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种因得果,善恶皆在一念之?差,他早年屡遭险境,虽说外人常歌颂君王允文允武,乃圣乃神,可?实际上哪有什么?算无遗策,有些时候,也更是“天命”的一丝眷顾。

他恻隐之下生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动摇,天道再度眷顾了他。

宜娘再也不必每逢佳节都想起他的牌位,他自然希望萧彻活着,最好长命百岁,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沈幼宜被安放在床帐里,手腕被紧紧扣住,她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元朔帝是想要替她把脉,摇了摇头:“孩子很好,陛下不必担心。”

她来时伤心惊恐,却仍存一点理?智,即便她进入大殿见到的是一具尸身,她也不能动太多的气,伤到?这个孩子。